第33部分(第3/5 頁)
。我看到頭頂上有鳥群飛過,比我快得多,它們的巢在更遠的地方,此時正抓住天色未暗下來,趕路。
有時走一條小路,就要穿過一片竹林,竹林陰翳。這個地方不遠處是一條內河,河裡的溼氣還有生活垃圾積聚下來的營養,被鋼筋般勾連的竹根在深處吮吸著,並且不斷地輸送到竹梢,只要看看竹梢色澤就明白了,這都是些旺盛的生命——那麼密集,人走不進去,只能在外圍看著,就是白天裡,裡邊的光線也讓人感到年份久遠。許多落下來的枝葉、竹殼都沉積在裡邊,聽任雨水下來時漚泡。曾經有幾次,當地社群想把它們剷平了清出一塊空地,用作健身場所,但工夫顯然太大了,於是罷手。我騎車累了,就坐在竹林底下歇息,總會聽到裡邊窸窸窣窣的聲響,由近而遠,微弱以至沒有。竹子的全身都具有中國式象徵的意味,竹幹堅韌、竹節虛空、竹葉清雅、竹鞭剛勁,在晴空中看一片竹林,的確如此符合我們審美的高度隱喻。只有在我坐下來歇一口氣,我嗅到了竹林深處泛出來的陳腐氣味,連同裡邊正在隱隱穿行的不明之物,使我不那麼地久坐了。日光暗淡,我的眼睛無法穿透,一些葉片被行走中的動作翻向一邊,沒有人能告知,這是哪一種慣於在黃昏中出沒的小動物。
一直要到小區,看到高高的鐘樓頂上的大鐘,它標明我到達的準確時間——六點二十分。整個人鬆了下來,如同倦鳥嗅到了巢裡熟悉的氣味。一路上騎得飛快,就是要遠離單位,遠離充滿工作氣味的講臺。
有一些時間必須花在烹調上。我曾經有過好幾本彩印的菜譜,是一些技法簡單而又實在的傳授。烹調是人閒散下來的一種樂趣,物質在早晨都已準備齊全,此時進入操作階段。一個人的平民化品質在這方面可以鮮明地體現出來,而不是像一些人那樣,認為烹調非大丈夫所為,上館子去吧。一個人把在單位逗留的時間節省下來,就可以輕鬆地用在這上面。當一個人熟讀菜譜,掌握大略,具體實踐也許就不會計較味素幾克、香油幾克了。量化永遠是對廚房裡不開竅的人制定的。我就見過這樣的人,廚房裡有一架微型天平,為了完全達到書中所言,嚴格地遵守著各種比例。這就有些迂腐——一個人太遵循原則了,弄得自己一點兒靈活的權利都沒有。事實上一個人越是按照自己想法去幹,就越接近本質的需求。一個人連烹調這樣很私有的過程都如此教條,完全是由白日裡的機關形式主義養成的。日光朦朧下來的時候,手腳不妨放開一些。
在雜亂的書房裡我清洗了硯臺上的沉渣。很黑亮的墨汁傾倒後如果一次沒有用完,第二天就成了渣滓。現在清洗不會像白日裡感覺那麼齷齪,只是一些顆粒而已。我把它們倒入同樣變得昏暗的水池,然後放水衝入管道,沉入地下,匯合於黑暗之中。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那一面,我樂意把烹調和潑墨揮毫視為同等的一種技巧,水、墨汁、宣紙,透過筆,它們必須膠著在一起。就如同菜餚和麻油、味素、黃酒,都必須透過火,讓它們互相進入對方的內部。不同的是,在烹調上我不講究造型,而在乎入口的滋味。寫字,則相當講究造型的合乎比例——大方、優雅、灑脫,都是我追求的,因此要比一般人好得多,讓人看了也分外舒適。書房內的昏暗讓我有些優柔寡斷,電燈開啟又一下子激動起來,於是又把燈關了。我習慣於走到陽臺,對著天邊光亮的殘餘讀一本字帖。這是一個叫董其昌的人寫的,從明朝來。白天我不看他的字帖。白天我看那些很堅硬的北朝碑版、墓誌、經幢,它們從陝西、河南乾硬的地下生長出來,給筆力軟弱的人一帖強大的藥方。白天我邊看邊臨,目光追逐著這些刀刻的銳利痕跡,下筆很衝,很直露,像騎在馬背上下不來。這正好符合白日裡的心態,筆在紙上切割般穿行,仿造一些北朝人的豪爽,想著躍馬揚刀黃沙一樣呼嘯而來。每個人的膽量和聲調在白日都放縱於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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