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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頭不會。後來厲先生在家鄉的妻死了,遺下小孩,他對範先生意思是表示過,但範先生沒有與他配姻緣。
我聽她說厲先生,不免稍稍生起了妒忌之心,但還是愛聽。既然這樣小氣,卻又世上凡美好的東西,縱令於我是辛辣的,我也歡喜,會孜孜的只管聽她講吓去。及聽到緊要去處,我問她為何不與厲先生結婚?範先生卻道:“我覺得他魄力不夠。男人總要有魄力的好。”我聽了嘴裡不說,心裡卻想,我比那厲先生魄力大。這又是我的蠻來,不能切題的,亦枉對硬對把來切了題,若比作一篇文章,我這樣的起承轉合法,便該打手心。
因範先生說了魄力的話,我倒是要把她重新又來另眼相看,在我跟前的這位範先生,她實在是有民國世界人的氣概。她在家就燒茶煮飯做針線,堂前應對人客,溪邊洗衣汲水,地裡種麥收豆拔菜。她在蠶種場,就做技師,同事個個服她,被派到外面去指導養蠶,鄉下人家尊她是先生,待她像自己人。如今她長途送我,多少要避男女之嫌,可是單看她的走路,這樣乾淨利落,不覺得有何女人的不便,就是她的人大氣。而且兩人說話,我竟得步步進逼到了她的私情上頭來,她不是全無知覺,但她又想你也許不是這種意思。
男子易對人說自己的女友,多有是為了逞能,或者竟是輕薄,女子則把心裡的事情看得很貴重,輕易不出口,姐妹堆中若有知心的還不妨向她披露,這亦說時聲音裡都是感情,好比一盆幽蘭,不宜多曬太陽,只可暫時照得一照。現在範先生卻當著我這個男人說她與厲先生之事,竟不知是說的她與厲先生的私情,還是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只是她與我兩人此時的情景,這裡的一種不分明,卻真是非常之好,寫書即不能亦像這樣的對讀者有情,所以我從書上從未見過說私情有像範先生這樣說得好的。
卻說範先生與那厲先生,後來還是照常,兩人要好是要好在心裡,到打仗蠶種場停歇,各歸家鄉,還有信札往來,惟總要隔上一年半載,才有一封,人世是有這樣的歲月悠長。厲先生後來不知續娶了沒有,好像還沒有似的,又後來從別人才知道厲先生已在家鄉病歿,那還是勝利前一年,等範先生知道這訊息是我們已在溫州,結婚多時了。她當然嗟惜,但是沒有悔恨,因為兩人誰亦沒有相負。厲先生另娶或否,範先生另嫁或否,亦一個是男兒平生意,一個是女子平生意,相見時不會有改變或不自然的。那厲先生,打仗第三年他因事情出來,還到斯宅彎過一彎,只為望望範先生。範先生自己拿出私蓄沽酒殺雞,接待他吃了一餐午飯,這亦是斯家的開明。他半早晨到,午後辭去,範先生送他走過村前的溪畈到大路上,斯宅人見了亦不以為異,只說你家今天有客人。
這種情節,若在西洋人,必定弄得不是太重,即是太輕,不是太深,即是太淺,範先生與厲先生卻做得來自然平正,聖人說中庸之道,乃是這樣的生在中國民間。與這同樣的情節,若在日本人,就必定有一種禪的境界,日本人是他們的男性美,女性美,乃至庭院木石,凡是好的東西皆有一種禪的境界,可是範先生與厲先生亦不落這樣的境界。又佛經裡有解脫,中國人亦不需要解脫,卻是止於禮,自然不致纏縛。範先生與厲先生,是一個亦不曾相負,一個亦沒有被委屈,厲先生生前在世,他與範先生的一段情節,可比春風牡丹庭院,而他雖只是百花中的一花,百草中的一草,春光無私,他亦已得到了他所要的。這亦即是莊子《齊物論》的風光。人生原來是可以好到“各盡其能,各取所需”,這句話若單是經濟革命的理想就不足道。
五
昔人偶到青山綠水的去處,頓覺豁脫了塵俗,而我與範先生說的卻都是塵俗之事,冬日照行人衣裳,隔溪人家,山長水遠,外面有堂堂天下世界。我們的說話一轉轉到了嵊縣戲,講起《梁山伯與祝英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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