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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愛玲的清堅決絕真的非常好。她是不能忍受自己落到霧數,所以要自衛了。趙州當伙伕僧,一日炊飯,見文殊菩薩坐在飯鑊上,他即用鑊槍打去,曰:文殊自文殊,和尚自和尚。禪宗尚有說縱遇釋迦,亦一棒打殺與狗子吃。愛玲的與我訣絕,便亦好到像這樣。而我此刻亦仍如平時與她在一起,看著她看著她,不禁又要歡喜誇讚了。我這樣的在屋後走了一走,就回房裡,而且當即又伏案繼續寫《山河歲月》這部書。
我惟變得時常會嘆氣,正在寫文章,忽然嘆一氣,或起坐行走,都是無緣無故的忽又唉一聲。我的單是一種苦味,既非感傷,亦不悲切,卻像麗水到溫州上灘下灘的船,只覺得船肚下軋礫礫擦著人生的河床,那樣的分明而又鈍感,連不是痛楚,而只是苦楚。
我當然不會奔去尋愛玲,亦沒有意思想要寫信。但為敷衍世情,不欲自異於眾,過得兩天我寫了一信給她的女友炎櫻。信裡說:“愛玲是美貌佳人紅燈坐,而你如映在她窗紙上的梅花,我今惟託梅花以陳辭。佛經裡有阿修羅,採四天下花,於海釀酒不成,我有時亦如此驚悵自失。又《聊齋》裡香玉泫然曰,妾昔花之神,故凝,今是花之魂,故虛,君日以一杯水溉其根株,妾當得活,明年此時報君恩。年來我變得不像往常,亦惟冀愛玲日以一杯溉其根株耳,然又如何可言耶?”炎櫻沒有回信,但我亦知道是不會有回信的。
那些日子裡,炎天大暑,我常到就近河裡去游水。看著這水,只覺像席子的可以晏臥,想它如何會得淹死人?我連不是灰心不灰心,一種心境好不難說,而只是視生如死,視死如生,於生於死皆無貪慾,皆似信非信。佛經裡的“無生忍”,也許就是這樣的。但是如唐詩“知君用心如日月”,大丈夫行事如生如死,亦不及愛玲說的欲仙欲死,我那愛玲便是比印度諸天菩薩還好。
愛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樣,有她在世上就好。我仍端然寫我的文章,寫到《山河歲月》裡的有些地方,似乎此刻就可以給愛玲看,得她誇讚我。有時寫了一會,出去街上買塊蛋糕回來,因為每見愛玲吃點心,所以現在我也買來吃,而我對於洋點心本來是不怎麼慣的,愛玲還喜歡用大玻璃杯喝紅茶。
雁蕩兵氣
一
旅於處暑夜我與外婆住的房門外破院子裡好乘涼,雖然斷垣頹簷,總也是石砌的階墀,各人掇把竹椅條凳,圍著一張小桌子散散的坐下來,外婆阿嬤與我,還有前院小學校長的太太,後院打紙漿人家的媳婦亦一淘,她們都是剛收拾了碗盞,洗過了浴。地面與屋瓦的日曬氣漸漸收盡,先是風一陣陣吹來,當風處蚊子就少。有幾夜是滿月夜,有幾夜微月一鉤,只見繁星如沸。杜甫詩裡有“河漢聲西流”,真是好句。
我也與她們話說南京上海,話說外面的時勢。但我說時勢要大亂,兵災與饑饉將使千里無人煙,她們聽了竟亦不驚動。原來她們是生於天下世界的,而我說的則只是國際的與國內的局面。她們又是生於禮義的,而我說的兵災與饑饉則只是感官的,她們當然聽不進去。這實在使我憬然。後來我在雁蕩山看見三五支隊經過村落人家,竟像民歌裡的問答,他們與耕夫村婦連不說國際的國內的局面,卻自然與天下人生於世景,有仁有義。從來王者之興,乃至張角黃巢之眾初起時,皆能與民間無隔,彼此說話聽得進去,這就是《大學》裡的“在親民”了。
忽一日午後,院門口進來二人尋問張嘉儀先生,我驚得魂靈出頂,想著莫會是來查緝我的,可是既無逃處,亦只得出見。那兩人都穿白紡綢長衫,我驚慌中不能辨認人品,而我房裡湫隘,就把他們請到阿嬤房裡。坐定,二客自道姓名,一是吳天五,一是夏瞿禪。天五道:“夏先生在浙大教書,暑假回裡,昨天我們兩個到劉景晨先生處,回家把張先生的稿本一夜讀畢了,今天是特來識面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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