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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明遠點點頭:“是個畫家,很有名的畫家,也就是王孝城。”
“什麼?”夢竹不信任的問:“王孝城?”
“對了,”明遠說:“你想不到吧?你記得在重慶的時候,我們那股狂勁,放歌縱酒,豪情滿腹。那時,我總說要做個大藝朮家,他呢,每次都聳聳肩瀟瀟灑灑的說一句:'藝朮家,吃不飽餓不死,還是做個大企業家好,畫畫,只能學來消遣消遣而已!'結果,他卻成了個大畫家,我呢──”他注視著菜碟子,桌上,唯一的一盤葷菜,肉絲炒豆腐乾,已經被曉白整個包辦了。咬了咬嘴唇,他嗒然若失的,惘然的笑了笑:“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
夢竹知道明遠這句“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的言外之意,她默然的望望明遠,心裡卻有份亂糟糟的感覺。王孝城,她還記得他那股什麼都不在乎的灑脫勁兒,整天嘻嘻哈哈的,無憂無慮的拉著明遠和她遊山玩水。而今,他還是老樣子嗎?記得他的戀愛哲學是:“娶盡天下美女,要不然終身不娶!”她看看明遠,就這麼一會兒時間,明遠的情緒顯然已經低落下去了,微蹙的眉頭和沉鬱的眼睛顯示他那習慣性的憂鬱症又犯了。她小心翼翼的問:“王孝城,他結婚了嗎?”
“是的,”明遠說,突然的蕭索和落寞起來:“結婚了。剛結婚不久,一位本省小姐,孝城還是個聰明人,事業有了基礎再結婚,現在是什麼都好了。今天在車站碰到,大家匆匆忙忙的,因為他還有應酬,沒辦法和他多談,我已經請他和太太這個星期六到我們家來便飯!”
“噢!”夢竹輕輕的叫了一聲,在這一聲之後,卻是一種惶恐,她本能的打量了一下屋裡,破舊的紙門東一條、西一條的掛著,露出了裡面的木頭架子,榻榻米早已泛黃,紫紅的布邊全已破損,牆上水漬和油煙遍佈、屋角蛛網密結,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無處安放的孩子們的書籍……這一切加起來,給人的印象是零亂、寒苦和窘迫。多年以來,他們家裡沒有招待過客人吃飯了,王孝城固然是灑脫不羈的老朋友,但是,他已經是個成功的大畫家,只怕他們招待不起!何況他還有個剛結婚不久的太太。
“唔,真沒想到,”明遠絲毫沒有察覺到夢竹的心情,只陷在自己的思想中。“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真要好好的談談,以前,我和他都那樣愛玩,你記得?哎,假如我不放棄繪畫,或者……”他的話半中央煞住了,尾音和餘味卻蒼涼的遺留在飯桌上。夢竹很快的掃了他一眼,心情卻逐漸的沉重了起來,她能體會他那份失意,當年的朋友已經成功,而他手中依然空無所有!明遠的這份失意像一副千鈞重擔,對她壓迫過來,面對著飯碗,她一點食慾都沒有了。
“星期六,約的是晚飯,你隨便準備點什麼吧!”明遠用一句現實的話結束了那份感慨。
“我覺得……”夢竹猶疑的說:“請吃飯,我們……好象……你知道這個月的家用,請一次客,起碼也要一兩百塊,恐怕……”
“你想想辦法,把別的專案上用度省一省吧!”
想辦法,又要想辦法!假如有一個聚寶盆就好了。除掉聚寶盆,還有什麼辦法好想呢?一個錢永遠不能當兩個錢用,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飯後,明遠回到了屋裡,往藤椅上一躺,拿起報紙,和往常一樣的看了起來。但,夢竹從他定定的眼神,和那永不翻面的報紙上,斷定他根本就不在看報紙。為了王孝城嗎?一箇舊日的好友而已──可是,這好友的身上繫了過多雜亂無章的回憶,夢竹還記得他那爽朗的大叫聲:“怎麼,你們決定要結婚了?我是個反婚姻者,婚姻是枷鎖!但是,假若你們要結婚,我當證人吧!”
真的,他當了證婚人,不止證婚人,婚禮的一切,幾乎由他包辦了。──一個最熱心的朋友!反婚姻者,現在也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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