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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說話,兩隻大眼直瞪著監室的灰頂,半天也不轉動一下。
四嬸吃完饅頭,喝光缽子裡的蒜薹湯,兩眼直盯了半天那塊放在灰桌上正被蒼蠅啃咬著的剩饅頭,不好意思地問:
他大嫂子,你看我這缽子裡沾著這些油花子,怪可惜的,俺撕你塊饅頭皮,擦著它吃了吧?
中年犯人點點頭,說:
大嬸子,您都吃了吧!
這是你的口糧,我吃不大對勁。
我吃不下去,你吃了吧,大嬸子。
那俺就吃了,四嬸從床上下來,移到灰桌前,把那塊沾滿蒼蠅屎的饅頭抓在手裡,對中年犯人說:他嫂子,不是俺人老嘴饞,細米細面的,糟蹋了可惜!
中年女犯人點點頭,兩隻灰色的大眼裡突然有兩顆黃淚珠子滾下來。
他嫂子,看你這樣心裡定有什麼難受事?四嬸問。
中年犯人不說話,大淚珠子一顆接一顆地在臉上滾。
想開點吧,四嬸也眼淚汪汪地說,人活著是不容易。俺有時候就想,人哪裡比得上條狗呢?狗有人給它拌糠吃,沒有糠吃泡屎也就飽了。狗身上有毛,不用發愁沒衣裳穿。人呢,既要操持著吃,又要操持著穿,忙忙碌碌一輩子,到老來,養著好兒女還好,養不著好兒女還得捱打受罵……
四嬸抬起手背擦擦流到臉上的老淚。
中年女犯人把身一翻,臉埋在被子裡,嗚嗚地大放悲聲,那兩個肩,顫抖得厲害。
四嬸顫巍巍地下了床,挪到中年女犯人的床邊上坐下,用手拍打著她的肩頭,說:
他大嫂子,快別這樣啦,看開了就好了。這個世界,本不是咱這號人活的,人都是命,沒下生就定好了的,該著你當官當將,該著你為奴為婢,都是改不了的……咱老姐妹們關在這裡,也是天老爺早給安排好了。這裡還好,有床,有被,吃飯也不要錢,就是這窗戶小了點,憋氣……想開點吧,實在活不下去,尋思個方方就死了……
女犯人哭聲更大了,站崗的兵把臉貼到鐵窗上,大聲說:
四十六號,不許哭!
崗哨用巴掌拍著窗戶上的鐵棍,說:
不許哭,你聽到了沒有!
女犯人的哭聲低下去,肩膀還顫抖著。
四嬸挪回自己床上,脫了鞋,盤腿坐著,蒼蠅滿室飛動,嗡嗡聲一陣大一陣小。褲腰裡有些癢,伸手摸出一個肉乎乎的東西來,貼近眼一看,是個灰白的大蝨子,便放在兩個大拇指甲蓋之間,把那蝨子擠成一張皮。四嬸記得家裡是沒有蝨子的。便疑心這監室的床鋪上有,拉起灰被子一看,褶fèng裡果然有堆堆的蝨子在爬動,她興奮地了一聲,說:
他大嫂子,被上有蝨子!
女犯人沒吭聲,四嬸也不管她,把腚往被子近前挪了挪,專心捉起蝨子來。用指甲蓋擠蝨子太費勁,四嬸就把蝨子扔到嘴裡去,前門缺牙,放到後槽牙上,咯嘣咯嘣咬,咬死一個吐了一張蝨子皮。那蝨子裡有一股甜滋滋的味,四嬸嚼得上了癮,把什麼痛苦啦、煩惱啦,忘得乾乾淨淨。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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