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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盡是些牛也踩不爛的話。接著就打。這一次是苗青先出手。她兩隻手又黑又深的指甲同時扎進成米的手背,“卟”的一聲剮下去,成米的手背上就是一條條白印子,像縣城裡的馬路;白印子隨即變成紅印子,血管像長高了一截。成米手一揚,血就飛出去,撲在苗青的臉上。苗青牽起衣襟擦臉的時候,成米的拳頭到了,打得她飛出幾米遠,頭差點磕在插進土裡的鍁刃上。苗青蠕動許久才哭叫出來。哭出來就好了,證明沒出大事。可憐啦,男人哪興這麼打女人啦。男人打了女人,男人是要後悔的。
再說成豆,他是中了邪麼,前天晚上在廣漢家打牌,竟然一夜不歸。天亮後我去叫他,差點把我氣得吐血。——牌局已經散夥了,成豆正跟廣漢睡在一張床上呢!十年來,我是第一次進廣漢的屋,聽說村裡有人一輩子沒進過廣漢的屋,誰敢進哪,站在門外幾丈遠,就聞到一股惡臭,比牲口棚裡的臭氣還要燻人;這麼說其實不對,牲口棚裡的臭氣聞起來親熱,廣漢屋裡的臭氣,不是讓你聞,而是朝你錐。我不曉得那些賭徒是怎麼聞慣的,是怎麼熬過來的。進屋去坐一下也要像潛水那樣憋住氣,更不要說跟他一床睡了。他鋪蓋上的虼蚤血,淹得死一頭大黃牯,成豆還跟他籠在一床鋪蓋裡呢,這個沒成色的東西!
話說回來,成豆的懶跟成米的懶不一樣。成米是天生的,成豆不是。成豆心裡苦啊。他本來可以念大學……我又說老話題上了。不說老話題,就說眼下,三十好幾的人,還沒個女人陪著,怎麼不苦。再勤快的人,心裡一苦,做啥也不成啥,——沒心思啊。他只有去找樂子,只有去熬夜,只有去跟村裡最不成器的傢伙一床睡覺,他才能忘記那些苦。他不知道苦可以忘記,卻不能抹去。他更不知道有些藥是毒藥,治不好自己的傷,還要在傷口上抹鹽。廣漢就是毒藥,是這村裡的鴉片……
“怪自己的人不爭氣,不要罵人家,”成谷說,“我當年也是過了三十還沒找到女人,可是我沒去吸廣漢那根鴉片。”
我能說什麼呢。我看他一眼,他還過來的眼光比我的還硬。我能說什麼呢。
“說來說去,爸還是心痛么兒。”小夭笑著說。
我也笑。小夭說這話沒有惡意。我能不心痛他嗎,你們媽死的時候,他才二十天呢。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這話又對又不對。皇帝愛長子,不是愛長子本身,而是愛江山,他的江山需要長子繼承;其實那不是愛,而是需要。百姓愛么兒就更含糊。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裡也割捨不下的。我的三個兒子,我誰不愛呀。我愛成豆是實情,可我也愛你們。我經常提到他,是覺得他比你們可憐。他才二十天就沒媽了,你們說這可憐不可憐。要是他順順利利地成長,我也想得通,事實恰恰不是這樣。我開始以為他活不出來,沒想到他活出來了,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他的福在哪裡?一塊本是大學生的料,卻只有跟我們一樣,被捆在土巴上!要是他身體強壯也好,可你們看他那個瘦,臉像草鞋鼻樑那麼窄,都三十幾歲的人了,臉頰上還冒出青筋。這不是人的瘦法。成米總說他是打牌熬夜熬瘦的,我就不安逸他這句話。廣漢比他熬得厲害,吃得也比他孬,可廣漢紅頭花色,一點也不瘦。
山坡(2)
小夭還不知道,成豆被開水燙過三次,兩歲一次,三歲一次,四歲一次,每一次都是臘月尾,棉衣棉褲脫下來的時候,皮子就粘在上面,身上紅豔豔的,像剛剝了皮的兔子,嚇得死人。一燙,正月間的湯圓就吃不成了;湯圓是發物,吃了傷口長不攏。小夭你看成豆大熱天也穿長褲,從不穿短袖襯衫,因為他的疤痕都留在兩條手臂和兩條腿上了。要說他是怎麼遭燙的,成谷你清楚吧,三次都是成米洗腳,把水燒得煮天暴地,倒進洗腳盆,又來慢慢等水涼。他就是這樣的賤脾氣,柴不是他砍的,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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