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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跨出了戰壕。無數的兵像從地裡冒出來的土豆,都一齊隨著他向前滾,併發出哇哇的鳴叫聲。
南昌城破了。在城門洞口,找到被炸飛了上半身的老楊,他的兩腿還牢牢綁在變形的腳踏車後座上。但馬小栓已被炸得無影無蹤了,秋雨淅瀝,越下越釅稠,在一堆血水橫淌的殘缺屍體中,根本無法辨認誰是馬小栓,只在三丈外,光禿禿的麥田裡,撿到了他的護身符。校長站在雨中,緩緩道:
“他們的死,是很光榮的。”
半年後,護身符和腳踏車被輾轉護送回武昌郊外的馬村。翠翠咬牙摸著炸歪的車龍頭,摸了又摸,大叫一聲,當場昏死了。
第三章熱與土
九
四年前,馬小栓丟下熊翠翠出走後,熊鐵匠夫婦氣得拿腦袋直往牆上撞!鎮上的女人都來勸,罵馬小栓是花心大盜,早晚天打五雷轟。翠翠卻不哭、不鬧,一聲不吭,收拾了一包自家的衣服,推開眾人,徑直走到了馬村去,走進馬栓家。馬栓夫婦慌了神,料定她是來尋死覓活的。她卻挺著大肚子,恭恭敬敬朝他們鞠了躬,叫了聲:“爹,媽。”馬栓夫婦趕緊扶她坐在床沿上,又張羅著要給她煮荷包蛋。但翠翠一橫手,攔住了。她說:“我人是小栓的人,肚裡懷的是馬家的種,走哪兒我都不害臊,從今往後,我是二老的兒媳婦。”說著,就要跪下去,馬栓老婆趕緊把她抱住,叫一聲“我的兒……”翠翠哇地哭出來,婆婆說別哭別哭,也禁不住嗚咽了好半天。馬栓垂頭抽菸,找不到話說。
翠翠進了馬家,馬家就像多了個兒子。她沒小栓吃得多,卻比小栓做得多,灶頭、田頭的活路,樣樣都利索。江漢平原上開鐮割稻子的時節,她肚子裡一陣絞痛,手裡還攥著鐮刀,仰面倒下去,就把兒子生在了一片厚實、金黃的稻草上。翠翠望著寬闊、炫目的天空,咕噥著小栓的名字。兒子血肉一團,竟沒有一點哭聲。直捱到天色麻麻黑,馬栓老婆去尋兒媳婦回家吃飯,才發現自己當了奶奶了。
馬栓給孫子取名叫馬富,翠翠說不好。馬栓又取名叫馬貴,翠翠也說不好。馬栓對兒媳有愧,凡事都依她,就讓她自己取。她想想說:“暫且先叫著稻兒,等小栓回家,再讓他取大名吧。”馬栓覺得兒媳有主見,也懂禮節,自然是答應了。
稻兒小小的,虛弱得簡直不像馬小栓和翠翠的兒子,三天睜眼,七天才哭出第一聲。翠翠的奶子飽脹得不得了,稻兒每次吸的卻不滿一小勺,吸完還打個嗝,全都噴了出來了。恰好馬小善人的三姨太也生了兒,沒奶水,就差了管家來請翠翠去當奶媽,報酬嘛,隨她提。馬栓不點頭,也不阻攔,任翠翠自家拿主意。翠翠就冷笑一聲,指指牆上發黃的“革命功臣”四個字,說:“你家少爺也配嗎?!”管家惱羞成怒,瞄一眼翠翠懷裡面黃肌瘦的稻兒,惡語道:“造孽,奶水流成河,倒要把革命孫子餓死了。”稻兒捱了咒,此後發燒不停,腹瀉嘔吐,吐奶水、白泡泡、黃膽汁,脖子發硬,身子燙得如一塊火炭。請了郎中來,都沒哪個敢下藥了。郎中說:“我只能醫病,不能醫命……送到廟子裡去吧,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翠翠立刻拿襖子裹了稻兒,大踏步就往村外走。馬栓夫婦心急腿慢,跟在後邊趕。沿大堤逆江而上十七八里,有一處鎮江寺。即便那兒真有靈丹妙藥,這十七八里也是遠了點,走了一個時辰,翠翠手裡越抱越沉,拿手指到稻兒鼻孔探一探,竟試不到一絲出的氣,翠翠傻了半晌,仰頭號了聲:“天!”淚水滾滾而下,啪嗒啪嗒都打在稻兒的臉上。無論是挨父親的打,還是被馬小栓拋棄,她都沒有這麼傷心過。這會兒她哭了,是咬緊了嘴唇,悶悶地哭,馬栓夫婦站在一旁,嚇得手足無措,渾身哆嗦。不曉得哆嗦了多久,可能就一小會兒工夫,長得卻像一百年,百年之後,聽到一個和藹的聲音,問:“貧尼有什麼可以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