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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後何堪陋寶銘。”這樣的句子提起了我的精神,用飽滿的墨汁黑騰騰地寫就,讓每一個進入靈堂的官員,第一眼就能讀到它。這樣的經歷多了,有一些黑色意象的字就寫得相當完美,如“悼”、“奠”,“千古”或者“永別”,以此贈與黑暗中長眠的逝者。
一種夜間一般的顏色,是可以培養一個人的審美傾向,不期而然地排斥花哨、斑斕和駁雜。黑是一種單純的引導色,引向一個方向,而不會像花哨色調,它的引導是彌散式的,讓人心緒飄忽。算起來,我是一個精神上的色肓,看到紅色不覺得熱烈興旺,看到藍色不覺得遼遠閎闊,而面對黃色,我只能憶起青年時鐮刀下割下來的稻子,不願無聊地引申。我對黑色有一種依賴,似乎為散漫、淡漠和有頹廢情緒者所設計的。一個人都處於社會最底層了,他還會懼怕黑色嗎?前些年的中國書壇,好色之徒比比皆是,他們喜好紅宣紙、虎皮宣、灑金宣、灑銀宣,但凡色宣概不放過。墨汁落在上面,整個情調都不是古樸典雅那一路,色調駁雜了,就有一點人生遊戲的感受,只滿足了視覺無休止的需求。十年前我聽了一個盲歌手歌唱,無論是陽光燦爛的白晝還是燈火通明的夜間,對於她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她面對強烈的燈火,感覺不到常人所說的“亮”或者“刺眼”,她弄不清楚旁人所說的白天和黑夜的界定,分不出各種色調的差別,她的眼睛永遠像悶在地窖中的陶罐。像博爾赫斯這樣的人,是有意放棄了眼睛的功能去體驗薄暮和深夜,試圖對於自己設定的迷宮有所探究。儘管如此,我依舊認為他還是一個偽盲人,因為他不能徹底。只有天生的盲歌手才真正能體驗到黑的程度,她的體驗明眼人感受不到,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設喻。這樣,在人之間對於黑的感受會相差很遠。甚至,盲人間也懶於交流這方面的資訊,因此,他們會坦然一些。她歌唱的時候,耳朵正敏銳地搜尋,判斷靠攏過來的聽者多寡、遠近、是否過來投幣。有時過往的車輛的嘈雜混亂影響了她的判斷,表情就顯出無助。曲調多年沒什麼變化,好像白日與黑夜毫無差別。這個世界在多變的歌唱中走向陌生,歌者卻沒有什麼改善,對生存的感覺依靠耳聽、手撫,她有著自己的方向,由於處暗而透徹。
一幅書法作品的價錢要比一幅水墨畫的價錢賤得遠,就是出於大家之手也如此,就像張大千的書、畫一起進入拍賣場,書價只是畫價的一個零頭。不妨說,緣由之一就是書法的單色,黑不是世間喜好的顏色,甚至敵不過輕薄的粉紅,“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李唐的牢騷也是有普遍性的。在我授課的整個上午,有時懶得開講,便讓百餘人埋頭寫字。有一些人站起,懸肘而書,猶如一片生長起來的森林,這使我整個上午都充滿喜悅。那些坐著謹小慎微地書寫,恰似森林之下的矮小灌木,沒有幾個可以成才。自從我在這所大學任教,我就堅持在書寫中表現大氣吞吐、大刀闊斧的氣勢,當代人生活條件的改善使人的潔癖與日俱增——我指的不是精神潔癖,精神潔癖並沒有增長,而是肢體潔癖,對於黑色的色調存在避讓的念頭,有時墨汁沒有擺好而傾倒,一定要引起一片波動,“驚起一灘鷗鷺”。每一次清潔工都沒有好臉色給我,無疑,擦拭這些遺留在課桌上的墨痕是需要工作量的。而在宿舍裡,居然為了保持整潔迎候隨時到來的衛生檢查,不允許攤開文房四寶,潑墨揮毫。這使我感到有些鬱悶——我戀物癖地對這種顏色表現著摯愛,更多的人、集體卻更好相反。我喜愛的這種色調,正在隨著古代的消失,漸被遺棄。
今年暮春,我去了江南一個文氣很重的小鎮,烏瓦、烏氈帽、烏篷船,沿途可以看到開啟的筆墨,有人正在書寫王羲之的《蘭亭序》。無論是少年還是老者,他們最擅長的就是臨寫這個名帖,逼真程度讓人驚歎。我有了在此生活的念頭,就為了一種顏色在這裡得到最大的運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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