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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無比的風暴所席捲,我頭上卻暫時還是晴天。在經過了第一陣艱險的風暴以後,我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心裡異常喜悅,我在走自己的快活三里了。
我從前只知道,有一些哲學家喜歡探討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問題,與此有牽連的是人在社會中的地位問題。我可從來沒有關心過我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如何。解放以後,情況變了。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在每一次政治運動中,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在運動中的地位問題。粗略地說,地位可以分為兩大類:整人者與被整者。細分起來,那就複雜得多了。而且這個地位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運動的進展,隊伍不斷地分化,重新組合。整人者可以變為被整者,而被整者也可以變為整人者。有的在這次運動中整人或者被整,到了下一次運動,地位正倒轉過來。人們的地位千變萬化,簡直像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令人眼花繚亂,迷惑不解。
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當然非常關心自己的地位。我在上面談到的帽子問題,實際上也就是地位問題。我的地位長期懸在空中,心裡老是嘀嘀咕咕,坐臥不寧。後來我逐漸發現,自己還沒有被劃歸敵我矛盾。有這一點,我就放心了。我仍然是“人民”,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事情。我於是打著人民的招牌,逍遙起來了。要知道,在當時,在敵我矛盾與人民內部矛盾之間,在人民與所謂“反革命分子”之間,橫著一條其寬無比其深無比的鴻溝。如果處在鴻溝這一邊,在人民的這一邊,許多事情都很好辦,即使辦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這都算是一時不小心所犯的錯誤,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如果被劃到對岸去,成為敵人,那就會有無限的麻煩,即使夾起尾巴,處處謹小慎微,決不敢亂說亂動;可是一時不慎,辦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比如把“資本主義”說成“社會主義”或者倒轉過來,那就必然被上綱到反革命的高度,成為現行反革命,遭到批鬥。
但是劃分敵我,劃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這個權力掌握在誰手裡呢?我真有點說不清楚。我的腦筋簡單,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我暫時處在鴻溝的這一岸;但是卻感覺到,自己像是在走鋼絲,一不小心,就能跌落下去,跌落到鴻溝的對岸。那就等於跌落到地獄裡,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原來是東語系的系主任。這時當然已經不再是了。是免職?是撤職?誰也搞不清楚,反正也用不著搞清楚。“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這就是當時的行動方針。至於什麼叫“革命”,什麼又叫“造反”?也沒有人去追問。連堂堂的國家主席,也不用經過任何法律就能夠拉出來批鬥。我這個小小的系主任,不過等於一粒芝麻、綠豆,當然更不在話下了。但是,我雖然失掉了那一頂不值幾文錢的小小的烏紗帽,頭上卻還沒有被戴上其他的帽子,這就可以聊以自慰了。
這時候,學校裡已經派來了“支左”的軍宣隊。每一個系都有幾個解放軍戰士和軍官。系裡的“造反派”也組成了一個領導班子。造反派是怎樣產生出來的呢?專就東語系而言,情況大概是這個樣子:一些自命為出身好的教員和學生,堅決貫徹“階級路線”,組成了造反派,在自己胳臂上纏上一塊紅布,這就算是革命者的標誌。所謂出身好,指的是貧下中農、革命烈屬、革命幹部、工人。這些人根子正,一身紅,領導革命,義不容辭。再一部分人就是在社教運動中反對過陸平的人。他們覺悟高,現在來領導革命,也是順理成章。我記得,戴紅臂章的人似乎只限於第一種人。臂章一戴,渾身紅透,臉上更是紅光滿面,走起路來,高視闊步,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為什麼第二種人不能戴紅臂章,我不清楚。這是他們革命家內部的事,與我無干,我也就不再傷腦筋了。我奇怪的是,好像還沒有人像當年的阿Q那樣,別上徽章,冒充革命。由此也可見,這些革命家的覺悟有多麼高了。只有革命幹部的子弟有點玄乎。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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