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第1/2 頁)
這天深夜,在一次劇痛即將爆發之時,她給妞妞打了第一針。打完針,妞妞使勁朝她懷裡鑽。她把妞妞放到床上,給她穿衣,妞妞又站起來撲向她。她禁不住流淚了。
但止痛的效果是明顯的,妞妞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早晨,全家人圍在她身邊,她逐漸醒來。
“誰?——小心肝。”這是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不久,藥效過去,她又開始疼痛,不停地哭喊:“找媽媽,快去!趕緊去!”又喊:“到哪兒去啦?去哪兒啦?在哪兒?”變換著句法表達同一個意思。她彷彿知道媽媽能給她止痛。媽媽趕來,又給她打了一針。
珍珍要下樓,她聽見媽媽對珍珍說:“順便把晚報拿來。”就跟著喊:“拿來,拿來!”媽媽問:“拿來什麼呀?”她答:“報紙。”
藥性發生作用,她睡著了,小手始終舉著珍珍拿給她的那張晚報。這可憐的小生命,病得奄奄一息,還留戀著世上的一張紙片。
你們著什麼急呀,揹著我又弄來十盒度冷丁,一共一百支,一次全注射進了妞妞的小身體裡。你們瞞不了我,你們那鬼鬼祟祟的神色已經暴露了一切。你們怕我發現,把用畢的小玻璃瓶都扔進了那條小河裡,我嗅到了從那個方向飄來的刺鼻的藥味。可是你們再一次失敗了,妞妞只死過去了五個小時。正當你們以為她這次必死無疑,準備料理後事時,她輕輕地說了聲:“爸爸。”又醒來了。我早就告訴過你們:妞妞不想走。
可是你們是鐵了心了,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打電話,查醫書,要尋找新的萬無一失的藥物。儘管你們把嗓音壓得很低,我還是聽見了,你們在說著什麼苯巴比妥。沒用,全都沒用。既然我知道妞妞不想走,你們就別想再下手。
八
妞妞在睡夢中笑了又笑。她的嘴角微微顫動,笑得很艱難,時常酷似抽泣狀,但的確在笑。她夢見了什麼?
那個穿黑衣的高大男子舉著針管進來了,身後依然跟著穿白衣的雨兒。他們小聲商量了一會兒。雨兒接過針管,開始注射。妞妞沒有完全醒,她蹶著屁股,不停地哭喊:“好了——噢?好了——噢?”像在商量,又像在求饒。
雨兒拔出針頭,妞妞喊:“找爸爸。”我迷迷糊糊地站起來,抱起她。她說:“跳跳舞。”我的耳旁響起搖籃曲,不由自主地隨樂曲盪漾起來。我發現我是在一間寬敞的白色房間裡,屋裡排著一隻只精緻的小搖籃,一律罩著白紗。原來這就是妞妞降生的那所醫院的育嬰室,真漂亮呵,我還從來沒有進來過呢。我在搖籃之間的空地上舞蹈著,妞妞在我懷裡,小手插在我的腋下,輕輕摳弄我的身體。我知道我不能停止舞蹈,否則妞妞就會死去,於是越來越狂熱地跳著。可是妞妞摳弄我的的動作越來越遲緩,終於停住了。我也停下來,低頭看,發現懷裡已經沒有妞妞。一陣風吹開窗戶,掀開牆角那隻搖籃的白紗罩,妞妞的小屍體躺在裡面,蒼白透明如同一具小蠟人。
音樂仍在響著,但搖籃曲已經換成安魂曲。
牆角那隻搖籃離我最遠,中間還隔著許多隻搖籃,它們的白紗罩遮得嚴嚴實實的,紋絲不動。我越過這些搖籃,朝妞妞的搖籃跑去。在我快要到達的時候,搖籃忽然升悠起來,向窗戶的方向飄蕩。我猛撲上去,一把抓住搖籃。這時我發現我仍在自己的家裡,妞妞也仍在我的懷裡,她已經睡著了,呼吸十分微弱。
走廊裡的電話鈴毫無必要地響了,我把妞妞放到床上,毫無必要地去接。返回時,卻找不到屋門了,原來是屋門的地方已被厚厚的牆壁代替。我一頭朝這牆壁撞去,牆塌了,我撞在雨兒身上。她使勁擋住我,大聲哭喊:“你出去!你出去!”我把她推開,衝到床邊。妞妞仰躺著,已經停止呼吸。
雨兒扒在妞妞身上慟哭:“我幹嗎要生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