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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抱負,也都曾有不可一世的自許與自期。但天下之中,如你我輩,就算不多,百數十人總還是有的,可有誰有毅力能在這紛繁人世中理清頭緒,堅定果毅,廓清整理,再開一場讓人心有所皈依的軼序?我知袁老大手下緹騎每有橫暴不法、騷擾萬民之處,但轅門之中,就沒有此事。憑心而論,趙老,這世事就由你我來做,就有信心比他做得更好?我無能力面對這現實中那份殘缺紛亂的頭緒與碎片,在一片狼藉與廢墟中給屬下、給國人指就一個可以觸及的前景與鵠的,也沒能力構建一個哪怕很糟糕但還算完整的軼序。”
“做為屬下,我就算再誇袁老大如何英雄了得他人也未見會採信。但如我華胄,是甘心在他的指揮之下僅做為一枚棋子的。是袁老大教會我認識到:現實只是如此,哪怕要整頓一件小小的事業,做一點小小的改動,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而敢於直面此滔滔人世的,不稱英雄,還叫什麼?”
趙無量只覺自己入世的信心已在他言語之下一句句消解。如華胄所說,他愛的真是那一個必亡的家國嗎?而就算給他時機,他是不是能比袁某人整頓出一個更好的萬民樂業的軼序?他是老人,勝敗多見,知道年輕之人,往往把自己的慾望當作了能力。
自己是不是也不過僅有慾望,而乏能力?城頭蕪闊,兩人相對,雖敵意在胸,但一種寂寞不知何時已在你不知不覺中襲來。
這是這天地生民所需共面的一場寂寞,在這天地長風間,浸著彼此的心。
——這寂寞真的廣大啊。趙無量一旦把自己的思慮抽身出這些年苦苦爭求,迎返二帝、重建宗廟的慾望之外,就覺出了那寂寞的強大。
人原來是靠慾望生活的,剛才華胄的話已讓他聯想到北宋兩百年的過去。那幾乎是一個從五代十國之中瘡夷滿體的病體到漸漸康復,到追逐奢欲,到不能自制,再到崩潰瓦解的一個完整過程。一念及此,他就不能不佩服袁老大,他就是要給這個重建偏安的朝廷,重新奔肆的慾望,盡已之力,設立一點秩序。他要給這勃發而起的慾望以一個限制。就是當朝強權如秦檜者流,他也曾屢加遏制。至於朝中大臣、江湖世家、四鄉豪縱,他袁辰龍得罪的還算少了?費力勞民,兼併不法,鯨吞蠶食……這種種劣行,憑良心講,袁辰龍在朝數年,是一直將之壓制的。
而那,幾乎是人人反對的。
當年東京城中的煙火,不只達官貴人用以自炫,就是荒郊野人,只要自居宋室子民,也是引以自豪的。你要限定那噴發的煙火,裁減人生的奢欲,有人願從嗎?
人慾為此,必須先滅已欲。他不能不承認,袁老大一向自居是極為樸素的。支援袁老大勢成今日,感召同門的已絕不僅是他雄壓天下的一點慾望,而是一種信念。光這一點,自己已不及他多矣。
滿朝文武,已有多少人在這慾望中見風使舵,順勢而進。如秦檜者輩,他們乘著他人奢欲之心滿帆而進,來謀求自己那更加卑汙的私慾。
小人——趙無量心中鄙夷的想。——他一向仇視袁老大,這仇視已種至心底深處,至今不改,但也不由第一次欽服起他中流擊楫、浪扼孤舟的勇氣。
不說別的,滿朝文武,敢直抗秦相的奢欲的有幾人?
敢拂逆當今的又有幾人?
趙無量廢然而慨。
半晌,趙無量乾巴巴地道:“那照華老弟所說,就是武功練到再好,也不足以稱為英雄了?”
——如果如此,江湖中千百年來的武人,所追訴的豈不都是一場空花夢幻?
華胄輕輕一拍腿:“我以前也這麼看。雖然這麼想很是難堪,但人是知恥而後勇的。我也一向認為自己武技已算不錯,這麼想明白後才知自己到底是誰。但今日,我又明白所謂英雄的另一重含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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