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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想到你,想到你時,我便依稀看見你蓬首垢面,憔悴,枯瘠,
被黑暗的羅網,慘苦的囚院,捉攫去你的幸福自由的可憐情形。這時你是在
齧著牙關,握著雙拳,向黑暗的,堅固的鐵欄衝擊呢?還是低著頭,扶著肩,
向鐵欄畔滴灑你英雄失意的眼淚?我想你也許在抬起你的光亮雙睛,向天
涯,天涯,遙望著你遺留在這裡的那顆心!也許你已經哭號無力,飢寒交逼,
只蜷伏在黑暗汙穢的牆角,喘著生之最後的聲息!也許你已經到了荒郊高原,
也許你已經……我不敢想到你,想到你,我便覺著戰慄抖顫,人世如地獄般
可怕可嘆!然而萍弟呵!我又怎能那樣毫不關心的不記念你?
關山阻隔,除了神馳焦急外,懦弱無力的我們,又那能拯救你,安慰
你。然而我而望你珍重,盼望你含忍;禁錮封鎖了我們的身體的,萬不能禁
錮封鎖我們的靈魂。為了準備將來偉大更堅固更有力的工作,你應該保重,
你應該容忍。這是你生命火焰在黑暗中衝擊出的星花,囚牢中便是你勵志努
力潛修默會的書房,這短期內的痛苦,正是造成一個改革精進的青年英雄的
機會。望你勿灰心喪志,過分悲憤才好。
萍弟!你是聰明人,你雖然盡忠於你的事業,也應顧及到異鄉外繫懷
你的清。你不是也和天辛一樣,有兩個生命:一個是革命,一個是愛情;你
應該為了他們去努力求成全求圓滿。這暫時的厄運,這身體的苦痛,千萬不
要令你心魂上受很大的創傷,目下先宜平靜,冷寂你熱血沸騰的心。
說到我們,大概更令你傷心,上帝給與了我們異地同樣的命運。假如
這信真能入你目,你也許以為我這些話都是夢境。你不要焦急,慢慢地我告
訴你清的近況。
你離開這莊嚴的,古舊的,偉大的,灰塵的北京之後,我曾寄過你三
封信。一封是在上海,一封是在廣東,一封便是你被捕的地方,不知你曾否
收到?清從滬歸之翌晨,我返山城。這一月中她是默咽離愁,乍嘗別恨;我
是返故鄉見母親,鎮天在山水間領略自然,和母親給與我的慈愛。一月之後
我重返北京,清已不是我走時的清,她的命運日陷悲愁。更加你訊息沉沉,
一去無音信;幾次都令我們感到了恐怖——這恐怖是心坎裡久已料到惟恐實
現的。但是我總是勸慰清,默默禱告給平安與萍。
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等到了夏盡秋來,秋去冬臨,清鎮日輾轉寸心於焦急愁悶怨恨恐懼之
中。這時外面又侵襲來多少意外的陰霾包裹了她,她忍受著一切的謠諑,接
收著一切的誹謗。怪誰?只因為你們輕別離。只抱憾人心上永遠有填不滿的
深溝,人心上永遠有不穿的隔膜。
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你的訊息依然是石沉大海。
紅樓再劫,我們的希望完全粉碎!研究科取消後,清又被驅逐,不僅
無書可讀,而且連一枝之棲都無處尋覓。誰也知道她是無父無母,以異鄉作
故鄉的飄零遊子;然而她被驅逐後,離開了四年如母親懷抱,如嬰兒搖籃的
紅樓,終於無處寄棲她弱小的身軀。
她孤零零萬里一身,從此後遂彷徨踟躕於長安道上,渡這飄泊流落的
生涯。誰管?只她悄悄地扎掙著,領受著,看著這人情世事的轉換幻變;一
步一走,她已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