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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他已經在一個月中讀了三遍,今夜還想讀一遍。“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採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彷彿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能夠料想到有這樣的生產力潛伏在社會勞動裡呢?”──抱朴像過去一樣,一讀到這裡就有些激動了。他在心裡對比著“不到一百年”與“過去一切世代”的關係,認為那兩個人有著巨大的對比和運算能力。這裡面顯然有更大更繁瑣的一筆巨帳。想到這裡他把算盤往一旁推了推,感嘆不已。他想到自然力的征服問題,自然而然地一一對應到窪狸鎮上去了。他發現“機器的採用”一項,老磨屋剛安裝變速輪不到兩年;化學的應用在窪狸鎮等於沒有;“輪船的行駛”如果去掉一個“輪”字,那麼必須指出,這在很早以前的窪狸鎮是極為發達的;“鐵路的通行”,窪狸鎮顯然沒有,全鎮也許先後只有四人見過火車;“電報的使用”,沒有電報。窪狸鎮有個郵電局,可是不能辦理電報業務。隋抱朴認為這都是早就應該做而沒能做好的事情。那麼理解起來就愈加困難,因為鎮上沒有。沒有怎麼理解?抱朴絞盡腦汗的就是這個。這牽涉到了極其複雜的問題,他不得不承認。也許他這一生是讀不懂了,但他要讀到底。他的手瑟瑟抖著拾起火柴,點燃了不知何時熄滅的香菸,又翻開了另一頁,尋找著他反覆領會過的一段話。
要給基督教禁慾主義塗上一層社會主義的色彩,是再容易不過了。基督教不是也激烈反對私有制,反對婚姻,反對國家嗎?它不是提倡用行善和求乞、獨身和禁慾、修道和禮拜來代替這一切嗎?……
抱朴怔怔地望著這段話。每讀到這裡他就是這樣的眼神。他又一次問著自己:你不是也激烈地反對私有制嗎?回答是。你對婚姻及國家的態度呢?回答是含混模糊的。那麼你是否有過行善和求乞、獨身和禁慾、修道和禮拜的思想呢?有沒有呢?哪怕是一絲一毫,有沒有呢?你是否也過分重視了色彩而抽掉或部分地更改了它的實質呢?你怎麼回答呢?
抱朴冷冷地看著那幾個問號,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無法回答了。他仔細盤查著自己,心上一陣陣灼痛。這多少觸及到了他靈魂最深處的東西,讓他一遍又一遍篩過那些痛苦、憂慮和歡樂。是的,這要嚴格地考查已有的一切,考查行為的根源,考查整個的過程。他又想起了見素進城之前的那場徹夜長談:那裡面有追溯、有自我肯定和自我批判、有惶惑。生活沒有盡頭,那場長談永遠都在繼續著……隋抱朴感到頭有點漲,就輕輕地合了書頁。他走出門來,第一個感覺就是風那麼涼爽。接上他看到了含章的明亮的窗子──妹妹正把窗扇開啟了,昂首看著窗外的一切,看著星光。抱朴很想和她在這個夜晚交談一下,但他想了想,還是作罷。
張王氏的生意蕭條得很。不知什麼緣故,鎮上人好象一下子對窪狸大商店失去了興趣。裝零酒的罈子已經幾十天沒有添酒,張王氏加入了雙倍的桔子皮,還是無濟於事。那些喝零酒的老頭子再也不像過去那樣迎著酒香按時奔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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