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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氣式以後,勞動反而給我帶來了樂趣,看來我真已成了不可雕的朽木了。
無論是走去勞動,還是勞動後回家,我決不敢,也不願意走陽關大道。在大道上最不安全。戴紅袖章手持長矛的紅衛兵,三五成群,或者幾十成群,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路上,大有“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概。像我這樣的人,一看打扮,一看面色,就知道是“黑幫”分子。我們滿臉晦氣,目光呆滯,身上鶉衣百結,滿是塵土,同叫花子差不多。況且此時我們早已成了空中飛鳥,任何人皆可得而打之。打我們一拳或一個耳光,不但不犯法,而且是“革命行動”,這能表現“革命”的義憤,會受到尊敬的。連十幾歲的小孩都知道我們是“壞人”,是可以任意汙辱的。丟一塊石頭,吐幾口吐沫,可以列入“優勝紀略”中的。有的小孩甚至拿著石灰向我們眼裡撒。如果任其撒入,眼睛是能夠瞎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也不敢還口,更不敢還手。只有“夾著尾巴逃跑”一途。有一次,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手裡拿著一塊磚頭,命令我:“過來!我拍拍你!”我也只能快走幾步,逃跑。我還不敢跑得太快,否則嚇壞了我們“祖國的花朵”,我們的罪孽就更大了。我有時候想,如果我真成了瞎子,身上再被“踏上一千隻腳”,那可真是如墮入十九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了。
不敢走陽關大道怎麼辦呢?那就專揀偏僻的小路走。在十年浩劫期間,北大這樣的小路要比現在多得多。這樣的小路大都在老舊房屋的背後,陰溝旁邊。這裡垃圾成堆,糞便遍地,雜草叢生,臭氣薰天。平常是絕對沒有人來的。現在卻成了我的天堂。這裡氣味雖然有點難聞,但是非常安靜。野貓野狗是經常能夠碰到的。貓狗的“政治覺悟”很低,完全不懂“階級鬥爭”,它們不知道我是“黑幫”,只知道我是人,對人它們還是怕的。到了這個環境裡,平常不敢抬的頭敢抬起來了。平常不敢出的氣現在敢出了,也還敢抬頭看蔚藍色的天空,心中異常地快樂。對這裡的臭氣,我不但不想掩鼻而過,還想盡量多留一會兒。這裡真是我這類人的天堂。
第二部分
第28節禍不單行
但是,人生總是禍不單行的,天堂也決非能久留之地。有一天,我被押解著去拆蓆棚,倒在地上的木板上還有殘留的釘子。我一不小心,腳踏到上面,一寸長的釘子直刺腳心,鞋底太薄,阻擋不住釘子。我只覺腳底下一陣劇痛,一拔腳,立即血流如注。此時,我們那個牢頭禁子,不但對此毫不關心,而且勃然大怒,說:“你們這些人簡直是沒用的廢物!”所謂“無用的廢物”,指的就是教授。這我和他心裡都是明白的。我正準備著捱上幾個耳光,他卻出我意料大發慈悲,說了聲:“滾蛋吧!”我就乘機滾了蛋。我腳痛得無法走路,但又不能不走。我只能用一隻腳正式走路,另一隻是被拖著走的。就這樣一瘸一拐地走回家來。我不敢進校醫院,那裡管事的都是公社派,見了我都會怒目而視,我哪裡還敢自投羅網呢?看到我這一副狼狽相,家裡的兩位老太太大吃一驚,也是一籌莫展,只能採用祖傳的老辦法,用開水把傷口燙上一燙,抹點紅藥水,用紗布包了起來。下午還要去勞動。否則上邊怪罪下來,不但我吃不消,連那位工人也會受到牽連。我現在不期望有什麼人對我講革命的人道主義,對國民黨俘虜是可以講的,對我則不行,我已經被開除了“人籍”,人道主義與我無干了。
此時,北大的兩派早已開始了武鬥。兩派都建立了自己的兵工廠,都有自己的武鬥隊。兵器我在上面已經提到一點。掌權的公社派當然會闊氣非凡。他們把好好的價值昂貴的鋼管鋸斷,磨尖,形成了長矛,拿在手裡,威風凜凜。井岡山物質條件差一點,但也拼湊了一些武器。每一派各據幾座樓,相互鬥爭。每一座樓都像一座堡壘,警衛森嚴。我沒有資格親眼看到兩派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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