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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哪怕平凡、哪怕瑣碎,那也是平凡的煩惱,比擔驚受怕強多了。沈放第一次明白了一句話,什麼叫做“江湖子弟江湖老”。他看著車外百姓,那喧喧嚷囔,於此水深火熱、危如累卵、轉瞬間就可能傾覆危亂的時勢中,還是那麼笑著、鬧著、家長裡短著——大家都知這是個亂世,卻都佯佯若不知,連沈放也不知這份心態是對還是不對了。這份安穩、這份溫暖,宛如刀尖上的舞,但其中的美還是有一種讓沈放幾乎淚下的感覺。
易斂已說要把這餘下的不足九萬的兩銀子存入“通濟錢莊”,以備馬上要結的供應襄樊楚將軍與河北梁小哥兒的糧米的帳,還得餘下兩萬匯到蘇北去。這車裡的銀子轉眼又空了,怪不得杜淮山曾笑說易杯酒只怕是天下經手銀錢最多但也最窮的人。這一趟鏢——沈放從困馬集相遇,到今日之散盡,也不過一月有餘。但其間之爭鬥搏殺、同門反目、爾虞我詐說起來都是平生所未經。這是沈放第一次真切地接觸到江湖,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江湖之上、朝野之間強權與強人之間的爭鬥——每個人都力求把自己訴求最大化著,如袁氏兄弟、如文府三藏、如魯消。而如那瞎老頭和小英子、自己與三娘、還有張家三兄弟,只是顛覆於這傾軋之間,不知怎樣幸運才逃得過一命。
但總有人不是那樣吧?沈放自問,於是他就想起駱寒,想起那一劍既出,天下睥睨的氣慨與光彩。那光彩會在暗夜將人的生命照亮,也順帶將這一趟鏢連同自己與三娘送到了淮上。
沈放看著易杯酒的臉,——車窗外是個曛然欲醉的黃昏。車走到城郊,窗外已寂了,大道兩旁是冬麥與夕陽的金紅。易杯酒微微合著眼,臉上抹上那一抹金紅,卻反襯出容顏的蒼冷。沈放也猜不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整合著一項什麼樣的事業,他與駱寒如何相交的,這段相交又是怎樣一段看似平淡,卻中心藏之、豈敢忘之的友情。——他所謀何在,所思何在,——看他的容色,入世中總有一分出世的隱遁,平靜中似又有深深的不平靜。他的心中該有隱秘吧,——那隱秘又是什麼?
易斂忽道:“再有六七天,咱們就可以真正到了淮上了——那兒,算是家了。”
他的話有些倦倦的。——明天?明天還不是一樣的為糧草衣物、兵戈馬具、銀錢帳目而營營忙碌、爭鬥操勞的一天!沈放看著易斂,已能體會出他那一種倦。他付出的努力也許絲毫沒有駱寒那暗沉沉的夜中一劍擊刺的光彩,但這努力與他所努力改變的一切卻更煩惱、更磨人、更長久,如同穿衣吃飯,如同人世間磨人的一切。
生命是一件華美的饋贈,但可填充的難道只有這無數的繁瑣與疲重?
也是這時沈放才注意到易斂手裡的那個杯子。那是個木杯,帶著些細微的木紋與光澤,象是人世間那些小小的痴迷與眷戀,不忍釋手的、卻又如此可憐的快樂與留連。沈放認得:這杯是駱寒附在鏢貨裡一齊送來的。整車的鏢銀他都送出去了,為什麼、為什麼要單單留下這一個杯子?這是沈放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在滿車的黃金珠翠中,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隻杯子?
他看著易杯酒握杯的樣子,好象,好象是極倦怠地握著一個朋友的手。
窗外的車伕忽揚了一下鞭——出城了。沈放聽到車伕口裡喊出了兩句口號:“桃李春風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更。”
——這江湖夜雨十年燈啊!
Part2宗室雙岐
小序
到過江南的人只怕都忘不了江南的雨。雨一來,整個吳頭楚尾就彷彿如詩如畫了。雨自身是廣漠而冷的,但滴在屋簷、打在斗笠,混入了這煙雨中的便有了簷間笠底的人間之氣——包括最悲慘的強顏歡歌和最歡悅的痠軟呻吟,都發生在這細雨裡。近看未免痛切,只是站在遠了久了的地步,那麼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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