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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自己變得像個私生子。
我並不同意這種苛責。
遷徙對於一些作家意味著死亡,而對另一些作家,則是重生。
或者更武斷一些:死亡的,是那些曾經在故鄉有著強烈優越感的作家。
在新疆烏魯木齊,我過的是靠稿費維生的自由寫作生活。抵達東莞後,我的生活本質並未發生改變,所不同的,是我的外部環境。新環境讓我每每陷入窘迫、頹廢、悲憤乃至深思的境地中,好像我太孱弱,根本無法承受這些濃烈情緒般。我總是那麼敏感。我被投進一個速成器,在短短几個月內,要將本地人用十幾年、二十幾年掌握的生活能力,悉數學會。¤米¤花¤在¤線¤書¤庫¤ ;http://book。mihua。net
適應東莞生活的第一步,是將以“公斤”計算的習慣,改變成“斤”。
這種東西陡然少了一半而價格還比原來貴的日常生活,對操持一日三餐的主婦來說,是痛苦的。核算出一根黃瓜價值四元時,我的心尖一抽一抽地疼。我從不輕易買肉。如果饞,就買秋刀魚,放上豆瓣,將羶腥味遮住。我敏銳地發現,每晚九點後,超市的食物要打折,便總趕著那個點去搶購。
在銀行,我的新疆身份證引來穿著制服的櫃檯人員的驚呼,除了漢字,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文字赫然展現;在大街上,我突然愣怔,招牌上明晃晃的“豬腳飯”,令我的眼仁兒生疼,像即刻就要流出眼淚(在新疆,某些詞語是禁忌);在公交車裡,我聽不懂婦女嘰裡呱啦的聊天。一個字都聽不懂。我是從“出邊落緊雨(外面正在下雨)”“有呣擔遮啊(帶傘了嗎)”開始學習白話的。
不惑之年,我讓自己重新變成嬰兒。
前言:飛躍電子廠(2)
我結束了在故鄉的全部優勢:我對周邊環境的熟識,我在那裡開拓的一點點文學局面,我和親友、同學、同事所建立的關係網。我將自己推到一個全新之地。我進入另一個環境,要適應這裡的生存規則。
在東莞,擁擠在街道上的,不僅有出入酒店的長腿女、邊走邊吃盒飯的打工妹、推木板車賣橘子的黝黑老婦,還有提著菜兜的主婦、白衫黑褲的職場女、拽著孩子奔向校車的母親??這裡是珠三角最炙熱的生存場,是中國製造業的前沿,人們在此地遭遇的生存境遇,格外嚴峻、尖銳。
東莞沒有中心:三十二個鎮區,星星點點,編織成網。在每一個小鎮,都能看到蜂巢狀的街道、長茅草的田埂、灰撲撲的廠房、大門緊閉的倉庫、低矮的瓦房、碩大的酒店、吊掛在樹枝上的衣衫??各種事物爭相浸潤其中,令這裡更像個大村莊。這裡交疊著農業的廢墟和工業時代的各種痕跡…美的地方不可思議,醜陋處,也清晰可辨。
過去的三十年裡,這裡發生的轉型勢不可擋、接二連三,而這正是當代中國的典型。成千上萬的打工者湧入這裡,讓自己投入到一場巨大的洪流中,其成果在如今已明顯可見。日益增多的商貿機會,使東莞聲名遠揚,越來越像一塊磁石。街道和房屋漣漪般擴散,到處可見正在修建的高架橋、半截子樓房。
財富如期增加,而往昔的窮人,漸漸顯露出新的信心。這種信心的另一方面,便是新歧異、新認同的崛起。
當我走進工人們租住的瓦房區,穿過攤販混雜的集市,路過牆面滿是裂縫、長出青草的出租樓,總會被這些具有新鮮的“舞臺效果”的街景,震得雙眼圓睜。
我掏出筆記本,記錄下這些細節。
我希望把這些特定地點和特定時刻記錄下來。
是的…東莞不是我的出生地,但我卻不能拒斥和漠視它所呈現的全部細節。我無法將自己“孤立”出來。面對這個嶄新的居住地,我既是旁觀者,又身處其中,這種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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