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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天后宮演戲,我媽總是讓我在白天裡去號凳。我每次帶兩條凳子,一條小方凳,一條小條凳,我愛將小方凳綁在戲臺口底下的左側柱子上(戲臺右側設鑼鼓樂隊,很吵,看戲時視線也差),而將小條凳綁在戲臺天井後側的某根柱子上,然後分別壓上大石頭。晚上宮裡一開戲,我和我媽就分別站在小方凳和小條凳上觀看。戲臺前方全是人,很混亂,我站在小方凳上,常常被人浪抬空了身子,好在我上身趴在戲臺上,不至於被捲走,而等人浪過去,我又小心地落下身子,重新站在被繩子緊緊捆於柱子的小方凳上。我媽是女人,她跟我一道站在戲臺前方觀看,自然很不方便,所以,她只能遠遠地站在天井後側的小條凳上,手挽柱子,吃力地觀看。
在天后宮演戲或放電影,都是買票進場的。為防止逃票溜門,收票的人把天后宮南面的正門和東面的側門緊緊關死,只留下西面的側門作為入口,有時,入口處人很多,他們索性又關上半扇門。因此,每次進場,入口處總是人頭攢動,吵得不可開交,間或還傳出婦女小孩的哭喊聲。我媽在街上開小店,家裡還算有錢,但我調皮,有時不買票,偏去爬牆頭。爬牆頭很危險,被看門的人抓住了,會捱罵捱打的,還會被拎著丟擲門外的。可我不怕,堅持與同黨去爬宮北面的牆頭。宮北面的牆頭有一個小豁口,可以鑽得進身子。我膽大心細,總是讓同黨打前陣,而看到某位同黨在裡頭落網而被拎往門口時,我便抓住這個空檔,奮勇當先,並鼓動大家一齊乘虛而入,於是,大家個個像猴子一般,飛快地翻躍牆頭,鑽了進去。
四
芙蓉街有一批戲迷,他們愛唱愛表演,愛撥弄樂器,也許花錢看人家演戲覺得不過癮,他們竟成立了一個“大眾”劇團。他們自編自導了現代革命戲《江姐》,結果在天后宮演出,受到了當地人的空前歡迎。“江姐”的扮演者是下街年輕漂亮的少婦盧愛迪。像盧愛迪這樣漂亮的叫作“江姐”的革命女英雄,最後竟讓國民黨給槍殺了,這怎麼不令人惋惜、心疼?當地人覺得《江姐》這本戲就是好看,看了還想看。特別是我,《江姐》這本戲從排練開始到正式演出,我都一直跟著看,戲裡的臺詞,我非常熟悉,其全文差不多能背出來。不過,我看《江姐》演出,眼睛死死盯住的不是臺上那個漂亮的“江姐”,也不是那個可恨的革命叛徒“甫志高”,而是“雙槍老太婆”和眾多演員手中的駁殼槍,因為這些駁殼槍都出於我之手,全是我用木頭製作並出租給劇團的呢!有趣的是,這些駁殼槍表面是用墨汁塗上去的,結果,不少演員手上、身上甚至臉上被弄得很髒,演出時不時鬧出笑話。
只是很可惜,由於經費嚴重不足,“大眾”劇團在演了《江姐》這本戲之後,就沒有再排演其他什麼戲,不久,它就自動解散了。
五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京劇、越劇、崑劇、婺劇、甌劇(當地人稱“亂彈班”)等以演古裝戲為主的劇種,統統被視為牛鬼蛇神而遭到大掃除,自此,芙蓉人再也看不到古裝戲了。
然而,在天后宮,人們倒看到了另外幾種戲。
這幾種戲,斷斷沒有公子、小姐,斷斷沒有脈脈溫情,充斥其間的,全是一派狂熱、麻木和冷酷。
人們看的最多的是造反派舉行的誓師大會和批鬥會。其實,這些會都是戲,它們的演員和觀眾形形色色,經常錯位,可謂臺上演戲,臺下也在演戲。
當時,在芙蓉境內,造反派隊伍多達幾十支,它們都有自己的旗號,如“鐵掃帚”、“五一”、“衛東”、“向京”、“鬥私批修”、“風雷激”、“張思德”等等,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其中,最強大的自然是紅衛兵隊伍,它仗著最高統帥是毛澤東,因此,目空一切,橫掃一切。這些造反派隊伍常常集中在天后宮,舉行聲勢浩大的誓師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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