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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
9月刊《獨立評論》166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雜記》
入廁讀書
郝懿行著《曬書堂筆錄》卷四有《入廁讀書》一條雲:
舊傳有婦人篤奉佛經,雖入廁時亦諷誦不輟,後得善果而竟卒於廁,
傳以為戒。雖出釋氏教人之言,未必可信,然亦足見汙穢之區,非諷誦
所宜也。《歸田錄》載錢思公言平生好讀書,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
上廁則閱小詞,謝希深亦言宋公垂每走廁必挾書以往,諷誦之聲琅然聞
於遠近。餘讀而笑之,入廁脫褲,手又攜卷,非惟太褻,亦苦甚忙,人
即篤學,何至乃爾耶。至歐公謂希深言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
枕上廁上也,蓋惟此尤可以屬思爾,此語卻妙,妙在親切不浮也。
郝君的文章寫得很有意思,但是我稍有異議,因為我是頗贊成廁上看書
的。小時候聽祖父說,北京的跟班有一句口訣雲,老爺吃飯快,小的拉矢快,
跟班的話裡含有一種討便宜的意思,恐怕也是事實。一個人上廁的時間本來
難以一定,但總未必很短,而且這與吃飯不同,無論時間怎麼短總覺得這是
白費的,想方法要來利用他一下。如吾鄉老百姓上茅坑時多順便喝一筒旱菸,
或者有人在河沿石磴下淘米洗衣,或有人挑擔走過,又可以高聲談話,說這
米幾個銅錢一升或是到什麼地方去。讀書,這無非是喝旱菸的意思罷了。
話雖如此,有些地方原來也只好喝旱菸,於讀書是不大相宜的。上文所
說浙江某處一帶沿河的茅坑,是其一。從前在南京曾經寄寓在一個湖南朋友
的書店裡,這位朋友姓劉,我從趙伯先那邊認識了他,那年有鄉試,他在花
牌樓附近開了一家書店,我患病住在學堂裡很不舒服,他就叫我住到他那裡
去,替我煮藥煮粥,招呼考相公賣書,暗地還要運動革命,他的精神實在是
很可佩服的。我睡在櫃檯裡面書架子的背後,吃藥喝粥都在那裡,可是便所
卻在門外,要走出店門,走過一兩家門面,一塊空地的牆根的垃圾堆上。到
那地方去我甚以為苦,這一半固然由於生病走不動,就是在康健時也總未必
願意去的,是其二。民國八年夏我到日本日向去訪友,住在一個名叫木城的
山村裡,那裡的便所雖然同普通一樣上邊有屋頂,周圍有板壁門窗,但是他
同住房離開有十來丈遠,孤立田間,晚間要提了燈籠去,下雨還得撐傘,而
那裡雨又似乎特別多,我住了五天總有四天是下雨,是其三。末了是北京的
那種茅廁,只有一個坑兩垛磚頭,雨淋風吹日曬全不管。去年往定州訪伏園,
那裡的茅廁是琉球式的,人在岸上豬在坑中,豬咕咕的叫,不習慣的人難免
要害怕,那有工夫看什麼書,是其四。《語林》雲,石崇廁有絳紗帳大床,
茵蓐甚麗,兩婢持錦香囊,這又是太闊氣了,也不適宜。其實我的意思是很
簡單的,只要有屋頂有牆有窗有門,晚上可以點燈,沒有電燈就點白蠟燭亦
可,離住房不妨有二三十步,雖然也要用雨傘,好在北方不大下雨。如有這
樣的廁所,那麼上廁時隨意帶本書去讀讀我想倒還是嘸啥的吧。
谷崎潤一郎著《攝陽隨筆》中有一篇《陰翳禮讚》,第二節說到日本建
築的廁所的好處。在京都奈良的寺院裡,廁所都是舊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