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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二三,儘管寫時是誠心誠意,寫了出來仍十之七八是誑,《大學》裡說格物還在誠意之先,真真不錯,若未能格物,雖誠意亦不過是戲劇化的認真罷了。這《武漢記》寫得不成其為一本書,但從一字一句的反省,漸漸明白了那些是本色,那些是浮氣客氣。
如此我亦才曉得了怎樣去看他人的文章。愛玲帶給我一厚冊英文書,是近二十五年歐洲劇選,我把來都讀完了,原來都是些怪力亂神,於身不親的東西。倒是在樓閣板上翻出一道六朝文,其中庾信的《山銘》及《鏡賦》、《燈賦》,一字一字我都讀進了心裡去。還有是《唐伯虎三笑姻緣》,我看了竟亦覺得不可及。又一本小調,如:“七把扇子紫竹根,一面鬼子來一面鷹。一面蝦兒來戲水,一面兔兒來趕鷹,”那清潔活潑喜氣,簡直使我驚歎。
我躲在樓上整整八個月,這樣到底不是個了局,也要顧到斯伯母的心想,溫州且檢查戶口總也過了,不如仍去那邊。我遂擇定日子又離開斯宅。這次是斯君送我,取道上海。秀美倒亦不惜別傷離,臨行惟囑我凡事自己小心,到時候她會去溫州看我的,說時她親手給我整一整衣領。
是日我出了斯家門,到諸暨縣城去的路上,只見田畈裡與毛竹山裡初陽照殘雪。“昔我去時,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徵人之詩,我卻毫無悵觸感念,對此景物,只如同學生忽然看見先生,惟是憬然。這憬然其實還比佛經裡說的“覺”好。而路上我與斯君講說我將來的出處,種種圖謀打算,則寧皆是無心之言。可是斯君待我,倒真的如兄如弟。
到上海我在愛玲處一宿,因為去溫州的船要第二日開。我是晌午到,青芸一人來看我,不帶弟妹同來。她亦只是與我見一見,隨即回去了。徐步奎有好語:“把綠色還給草地,嫩黃還給雞雛。”青芸亦是把我這個叔叔,我亦是把青芸與兒女來還給天地,把眼前與將來還給歲月。懮患惟使人更親,而不涉愛,愛就有許多悲傷驚懼,不勝其情,親卻是平實廉潔,沒有那種嗦。
隨後房裡只剩我與愛玲,我卻責備起她來,說她不會招待親友,斯君也是為我的事,剛才他送我來,你卻連午飯亦不留他一留。愛玲聽了很難受,因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她,況且斯君有青芸在家招待也罷了。愛玲道:“我是招待不來客人的,你本來也原諒,但我亦不以為有哪樁事是錯了。”見她激動,我亦驚異,因她對我防衛她自己這是初次。
我生氣有個緣故。愛玲上次在諸暨縣城斯君的親戚家及在斯宅住過幾天,不免觸犯鄉下人的生活習慣,如她自己用的面盆亦用來洗腳,不分上下,此外還有些做法連斯君亦看不慣,聽他說起來,我總之不快,另一面,我的侄婿上次送我到諸暨,他回上海後向愛玲報告我在一路的情形,及後來斯君幾次到上海向愛玲說到我,想必也是說得不堪。我那侄婿俗氣還在其次,卻是他有紹興城裡人的老筋,好像已經世事洞達似的,而斯君則是幼稚,愛玲說他是小城市裡的少爺,一點也不錯,這兩個豈是會說話的?而我的愛玲,她的蘭成,是貴重得他人碰也不可碰一碰,被說成愛玲不像愛玲,蘭成不像蘭成,當然氣惱。但我怪愛玲當然怪得無理。
愛玲因道:“斯君與我說,你得知周小姐在漢口被捕,你要趕去出首,只求開脫她,我聽了很氣。還有許多無關緊要的話,是他說你的,我都願他莫說了,但他仍舊不知道。這斯君就是不識相,為你之故,我待他已經夠了,過此我是再也不能了。”我分善人壞人,愛玲是不聰明的人她就不喜。我聽了她這一番話,當下也略略解釋了幾句,但亦解釋得不適當,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世上的夫妻的,本來是要叮叮對對,有時像狗咬的才好,偏這於我與愛玲不宜。今天的樣子,當然是我不對。這未必是因我在斯宅樓上蟄居久了,變得有點神經質,卻因她是我的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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