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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就要開車了。他想起行前老伴和女兒送他出門的情景,她們輪番往他的箱子裡、旅行袋裡裝衣物,生嫌他帶的衣服少。老伴說,海邊早晚涼,去年她去療養,患了感冒不得不提前回來。老伴說著海邊,他的大齡小女兒又往他箱子裡塞了一條尼龍短褲,說是剛從個體戶攤上給他買的。蔥綠底兒,印著黑條紋,條紋上還有十字花點。老有想:多餘,莫非我還能下海游泳?又這麼花哨。可他還是誇了女兒的周到,心想如今說話都得有保留,女兒和游泳褲也不能例外。一句話說不對付,女兒也許就會沖他使性子。老有誇了女兒的周到,又誇了這游泳褲的花色。
衣物總算打點停當,老伴和女兒又要送他去車站。老有攔住了她們,他願意保持晚節:自己的車自己坐,家裡正廳級就他一個人。
老有離休了,要到一個海濱城市去度假。
目前老有自有別的名字,老伴和女兒都不知他曾經叫過老有。當年他脫產後先在區裡當教育助理,抗戰勝利後調縣教育科當督學。解放初,他不顧近五十歲的年紀又進省城插班上了速成中學,然後考上了醫學院,畢業時只在實習中接觸了臨床,便留校當了政工幹部。先是團委書記,再是系總支書記,離休前是院黨委書記。老同志跟老有開玩笑,說他老幹部、知識分子全佔了,老有說他一輩子就盼拿手術刀,可惜只拉過倆癤子。
軟包的行李龕上已放滿東西,老有把一個不大的箱子和旅行袋塞到鋪位底下,只在潔白的小桌上留些零星,老有是下鋪。
老有放好東西,騰出眼睛打量了一下包廂裡的旅客:對面是一位比他年齡還大的男人,上鋪是兩位婦女。老有這代人習慣稱女同志,不管年齡、職業一律稱女同志。現在她們一字排開卻坐在老有的鋪位上。
車剛開,對面的旅客便把自己的旅行杯伸向桌下的氣壓水瓶,老有也忙把茶杯伸過去 排隊 。排隊的觀念原來總使人變得計較。老有往茶杯裡注滿水,又打量對面的旅客。對面已把腿伸上床鋪,腳上是一雙灰尼龍襪,鋪前是一雙老式皮涼鞋。老有穿涼鞋卻不穿襪子,女兒說這倒文明,穿尼龍襪子倒 土 。
兩位女同志也光腳穿涼鞋,她們把腳從涼鞋裡脫出來再踩上去。老有一時看不准她們的年齡,便想:如今的女同志看不出年齡的居多,又有染髮劑。那東西儘管破壞頭髮的蛋白質,也經常脫銷。
老有伸手胡嚕一下自己的頭髮,他的頭髮是本色,花白,但不禿頂。
對面的旅客禿頂。
沒人說話,只有廣播,有人唱《三百六十五里路》。
對面的旅客正喝茶,茶葉在杯子裡一片一片地下沉。是好茶,新龍井。老有也喝茶,他也有龍井。老有不吸菸不喝酒,喝龍井。如今的 梅特 雖然漲到五百克一百元。可他喝。
兩位女同志不喝茶,她們看衣服,看新買的衣服,一位從尼龍袋裡抽出一件給另一位看。這是一件分不清男女的襯衫,自底細黃條。她們把它展開並著的四條腿上,看得仔細,連個釦子、針腳都不放過。看一陣,又分析起綴在領子下的商標,一位念著 百分之百考特恩(tton) 說: 純棉,百分之百的棉啊,好不容易搶到手。
老有也常聽女兒說百分之百純棉什麼的。他下意識拽拽自己的襯衫,一件白特麗靈,便覺出有些背時。莫非尼龍時代已過去?雖然中國的尼龍時代比國外晚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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