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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資源那一年,分配到這個小縣的大學生多達六十幾人,大多是從廣西本地的大學畢業的,但也有好幾人來自全國名牌學校,其中北大二人,復旦二人,中山一人,北京政法一人。這些學生絕大多數被分到公社去了,一般是當中小學教師,也有當公社的專職共青團幹部的。我算是最受重用的,只有我一人留在縣革委會政工組工作,機關恢復舊名後,擔任縣委宣傳部幹事。在當時,這使我的虛榮心得到了相當的滿足。我這樣一個年輕的書生在縣裡出現,又安排在縣府工作,大約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多時間,差不多半個縣城的人都認識我了,走在路上,常有我不認識的人向我打招呼。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小小的春風得意只是假象,我的秉性使我完全不適合於在縣機關工作。一個簡單的事實是,雖然我在宣傳部工作,但始終入不了黨,四年後便被調到位於一個公社的縣黨校去做教員了。與此同時,若干分配在公社的學生則入黨提幹,有一位當上了組織部副部長,另一位頂替我做了宣傳部理論幹事。當然,我很快看清了這種情形的必然性,也就不在乎了。
在縣裡工作,下鄉是經常的事。我喜歡下鄉,一開始是覺得新鮮,後來是為了遠離縣機關的瑣碎是非,圖個清靜。第一次下鄉,是去最偏遠貧困的兩水公社,當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兩水是苗鄉,景色很美,兩條溪流穿越群山,把村寨連結起來。溪上這裡那裡築有橋亭,是當地一大特色。顧名思義,橋亭既是橋,又是亭,木結構,瓦頂,兩邊木欄杆內側有兩排長凳,村民們出工前在那裡集合,夏夜在那裡乘涼。民風十分淳樸,多數婦女兒童沒有出過鄉,以至於我這個臉上架著兩片玻璃的人幾乎被當成了怪物。有一回,我在山裡行走,迎面走來三個小孩,最小的那個立即轉過頭去,把臉緊貼山坡,另外兩個恐懼地瞪著我,握著小拳頭,如臨大敵。我怕嚇著他們,便裝著沒有看見他們,微笑著走了過去。還有一回,幾個戴大耳環的苗家姑娘走來,經過我的身旁時,突然一齊尖聲大笑,撒腿就跑。
從我這方面說,開始時我同樣不適應村民的生活習慣,不免顯得狼狽。我住在一個多子女的貧窮人家,到的第一天,看見主婦把一些螞蚱放在盆裡,用開水浸泡,然後倒進鍋裡,便好奇地問:“螞蚱還能餵豬?”她沒有回答。晚飯時,桌上有一碗幹炒的螞蚱,我才恍然大悟,後悔自己失言。還有一次午飯時,我到廚房添飯,鍋蓋半開著,露出一隻小貓的下半截,我趕緊把它拖了出來。開啟鍋蓋,我不由得朝後退,另一隻小貓正蹲在裡面從容地吃著飯。怎麼辦呢?我猶豫了一陣,還是硬著頭皮添了一碗,回到餐桌旁也沒有聲張。這個家庭真的很苦,幾根辣椒放在灶膛裡烤一烤,然後搗碎,撒一把鹽,就是下飯的菜了,基本上頓頓如此。不過,我始終很愉快,相處久了,一家人都很喜歡我。尤其是那個十九歲的女兒,每見到我就特別高興,總是甜甜的笑臉,還興致勃勃地教我講苗話。我在這一家住了一個月,臨別時,男主人拉著我的手,眼圈紅了,喃喃說:“對不起……”我知道他是為他家的窮內疚,便趕緊不讓他說下去。我正奇怪沒有看見那個女兒,她出現了,塞給我一包剛炒好的熱花生。她天天穿著補丁衣,現在特意換了一件新衣服為我送行,並且因為我的離去而悶悶不樂。我心中十分感動,但說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話來。
後來我下鄉就很多了,走了全縣七個鄉的許多村莊。南方多雨,經常的情景是,我頭戴一頂斗笠,腳穿草鞋,在山間小路上踽踽獨行。山區地廣人稀,村落之間往往相距很遠,有時去某地開會,要走大半天。我還曾經在一個生產隊蹲點,住了整整一年。那個隊離縣城倒不遠,我和農民一起到城裡的公共廁所起大糞,挑回村裡作肥料,並不覺得難堪。縣裡多數幹部下鄉下油了,一般不參加勞動,我畢竟是學生,並且有強烈的改造意識,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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