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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那西南角上,日日都候著一個年暮的女人,抱著琵琶略見痴癲,一杯苦茶坐盡寒夜,卻總記得將半白的發攏成潔淨的蝴蝶髻。許多人聽說她是光緒末年《明華報》評出的四大名釵之花魁,莫不嗤然。只有蘇諶,聽完她一截殘破顛倒的《鳳還巢》,發了怔,鼓了掌,替她付了整年的茶錢。
禿眉美人已然找到明日的午飯,抑或今晚的夜宵。蘇諶望著空蕩蕩的西南角,不知道那曾經門前車馬喧闐的女子,究竟是等到了要等的人,還是一把酸涼骨灰早在紅塵中散盡。
心裡想的多了,不由微寒,只得多衝幾杯熱酒。多年未碰的茅臺,比美人還蝕骨,再好酒量也架不住。
下了酒席往外走,必定要穿過蕙坊北里,一路的紅燈與鶯囀勾人留連。或是暗夜的黑麾,或是酒力的鼓舞,那群公子漸漸大著膽子、腆著臉散入花叢中,只留蘇諶一人蹌踉獨行。
冷風一吹,腿就更加綿軟。一個“么二”,大約是難得看見玉樹臨風的公子走入花街,一直不屈不撓跟著,軟言招攬生意。
文明新裝的風也刮進了蕙坊北里,這么二竟作黑衣白裙女學生打扮,一身乾淨。待蘇諶定睛看她的臉,只找到一片意想中的妖嬈,真面目藏在脂粉殼子下。
是個少女,可以肯定,一股變質的青澀氣子直透出來,就像草坪修剪完,殘葉堆在一起漚了兩天。這漚過的味道,讓蘇諶心底那股悲哀濃的幾乎令人作嘔。
兩邊露臺上的姑娘們見到你追我跑的場面,一路吃吃亂笑。昏沉間蘇諶想自己該不是落入塞壬女妖手裡了罷,滾滾笑浪,浪笑滾滾,追逐著他,好像把一袋黃豆一顆一顆慢慢塞入耳道一般疼痛。
最後他只得拿出對付巴黎酒吧女的殺手鐧——講中文以示溝通困難。只不過這一次他用法文來對付,不想這么二租界洋人見得多,執意相信某些東西是全世界共通的,繼續試圖交流。蘇諶只得放棄他的紳士風度,同時放開他的長腿,遠遠甩了那學生裝女妖。
燈火昏昧,恐怕是亂闖之間失了方向,往蕙坊北里走得更深了些。
四周都是黑壓壓的院落,沉默如同舞臺背景,偶有鶯聲豔語漏入耳中,提醒著蘇諶他還在花街。走著走著到了盡頭,又在黑幕裡折回來。
可憐今天月細星朗,照明嚴重缺乏。
蘇諶忽然膽小起來,行到轉角處略頓了一下,擔心撞上人或者妖怪。
他彷彿聽到輕巧的腳步聲,很輕巧,粉撲子打在粉盒子裡似的。
幸好有這一頓,不然她的鼻樑定要在他的鈕釦上撞斷。
蘇諶在拐角上立住,低下頭去。回想剛才,溫香暖玉跌滿懷,但是力道絕對不輕。
她一路覓著他,是執意要請他吃豆腐麼?想起某張脂粉殼子,蘇諶先低頭看豆腐有沒有蹭到他身上,再去望那個跌坐在地、悶聲不吭的么二。
想必很痛吧。晦暗光線裡隱約見她捂住鼻子,削肩輕顫。
蝴蝶姬。那輕顫讓蘇謙想起這個詞。他終於被打敗,顧不上會招惹到什麼麻煩,俯下身:“你……不要緊吧?”
女子只搖頭,蘇諶這才注意到她烏髮披散垂肩,光溜的好像星芒落上去就會變成銀粉滑下來。原來不是剛才那一個。
男人最容易中長髮的蠱,而且她身上沒有一絲人為的香。蘇諶疑惑著又湊近些,只有一撮無名的甜,夾在溫暖的呼吸裡,軟拂著他的胡茬子。
湊近了才看見有鑽石,一顆接一顆在眼角凝結成型,她竟比他蘇三少還奢侈,一串一串往地上撒。
忍不住伸手去接。
他一動作,她才反應過來他已經靠的這麼近,駭到的樣子,放開捂住鼻樑的手,撐在地上直往後瑟縮。
蘇諶在晦暗中看見了她的臉,就像輕雲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