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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啟門走了出去,能聽到腹中的腸鳴和樓外的風聲。走到了一樓,午夜的世界正在和我的內心一起狂亂,我目睹這年第一場沙塵暴橫空而至,轟隆隆地掠過北京。
門洞口蹲著一隻小貓,尾巴扭來扭去的,好像在猶豫著要不要冒險出去。我陪著貓站了一會,直到玲姐來牽我上樓。
現在,我坐在春天裡繼續回想往事,在一場沙塵暴裡回想另一場沙塵暴,在一段人生裡回想另一段人生。幾分鐘前,我寫完了我和玲姐第一次吵架的情景,交往史上留下的第一道傷痕——那也許並不是第一道傷痕,在此之前也有過一些小小的不快,只不過像水滴落進了水裡,留不下傷痕而已。
這次不一樣了。互相用最柔軟的一面相待對方的慣例,已經改變了。在我們共同繪製的壁畫上,她釘了一棵釘子,我釘了一棵釘子。雖然後來和解了,釘子拔掉了,但那些小洞眼還在。它不會像以前的小小不快一樣很快過去,過去了的倒像是另一些東西——它彷彿是一個清晰的轉折點。以後每次發生不快;我都會想起這個轉折點。
這天晚上,她還是像往常一樣,照顧我洗腳、上床。她在床邊的黑暗裡坐了一會,問我:“你還在生氣呀?”我說:“沒有,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她說沒有,只是難受了一會,沒想到會這樣。我說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從來都不想跟她吵架的。她笑出了聲:“這還算不上是吵架吧?”我說:“實際上你已經和我吵架了,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吵架竟然是因為……”我哼哼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她又笑出了聲,說:“好好好,你說是就是吧,我算怕了你了。”
外面沙塵暴一直在颳著。玲姐走後,我幾乎一夜沒睡。有一陣子,心裡有點後悔跟她吵架,但這點悔意,隨後又被生氣的餘波一點一點沖掉了。她不應該這樣。她不應該那樣。我睜眼躺著,聽著細小的沙礫打擊窗玻璃的聲音,又把吵架的過程和許可佳出現的情景放在一起,仔細回想了一遍。用不著塵埃落定,我能看得見玲姐正在堆積沙丘,在她和我之間。我越想越荒涼、煩躁,覺得夜空下的沙塵暴正在展開我的內心世界。
幾年後的今天,再回過頭看看這事,她當然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倒是我,好像不應該這樣和那樣。我好像是太孩子氣了,在對自己溫暖柔軟的人面前,我太放縱自己。玲姐為我找女朋友的行動再次嶄露頭角的時候,我應該可以做到不用魚刺的事情去刺激她生氣——可是,當時到底該怎麼做,我又怎麼搞得清呢?
那場沙塵暴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突然停止,像一臺巨大的鼓風機一下子斷了電一樣,外面一絲風也沒有。我走出玲姐家,朝桔紅色的天空呆呆地望了好一會兒,塑膠袋、破報紙、樹葉和塵土失去了在高空飛翔的力氣,正接連不斷地緩緩落下。巷子裡幾乎沒有行人,偶爾碰到一兩個戴口罩的,還沒有看清眉目,一閃即逝。天空沒有往常的鴿鳴,樹上的鳥一聲不吭,連在垃圾堆旁互相撕咬的貓也不叫上一叫,能聽到的動靜,只有大街上傳來的汽車的聲音。
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走進了別人的夢中。
沙塵暴又颳了兩天,才算是過去了。附近公園裡晨練的人又多了起來,天還沒怎麼亮,就發出一陣陣憤怒的吼叫聲。這天早晨,我醒來,模模糊糊地覺得那些吼叫聲是從我的夢裡發出來的,毫無道理地堅信,這一天會出點什麼事。
起床,洗刷了好一陣子,想不起做過一個什麼夢,卻忽然想起了電話鈴的聲音。我剛上班的那幾個星期,還住在學生宿舍裡,差不多每天早晨都是玲姐打電話來叫我起床。搬到南城後,才沒有把電話鈴聲當鬧鐘。
我在東直門那一帶上班,在一家通訊系統公司。大學畢業後,玲姐陪我到這家公司應聘過兩次。第三次,她從清潔女工那兒打聽到公司裡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