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第2/4 頁)
汗流滿面。到了此時,被批鬥者往往是躺在地上,站不起來。我作為旁觀者,膽戰心顫。古人說:“士可殺,不可辱”。現在豈但辱而已哉!早已超過了這個界限。我們中華古國,禮義之邦,竟有一些人淪落到這種程度,豈不大可哀哉!原來我還可以逍遙旁觀,而今自己已成甕中之鱉,阱中之獸,任人宰割,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何況還有別人都沒有的裝滿半焚信件的籃子、一把菜刀和蔣介石的照片。我就是長出一萬張嘴,也是說不清了,我已是“罪大惡極,罪在不赦”。但是要我承認“天王聖明,臣罪當誅”,那是絕對辦不到的。我知道,我的前途要比我看到的被批鬥的走資派更無希望。血淋淋的鬥爭場面,擺在我眼前。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何去何從呢?
我必須做出抉擇。
抉擇的道路只有兩條:一是忍受一切,一是離開這一切,離開這個世界。第一條我是絕對辦不到的;看來只有走第二條道路一途了。
這是一個萬分難做的決定。人們常說: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倘有萬分之一的生機,一個人是決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況且還有一個緊箍咒:誰要走這一條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是“自絕於人民”。一個人被逼得走投無路,手中還剩下惟一的一點權利,就是取掉自己的性命。如果這是“自絕於人民”的話,我就自絕於人民一下吧。一個人到了死都不怕的地步,還怕什麼呢?“身後是非誰管得?”我眼睛一閉,讓世人去說三道四吧。
第二部分
第20節異常平靜
決定一旦做出,我的心情倒平靜下來了,而且異常地平靜,異常地清醒。
我平靜地、清醒地、科學地考慮實現這個決定的手段和步驟。我想了很多,我想得很細緻,很具體,很周到,很全面。
我首先想到的是“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北大自殺的教授和幹部。第一個就是歷史系教授汪某人。“文化大革命”開始沒有幾天,革命小將大概找上門去,問了他若干問題,不知道是否動手動腳了。我猜想,這還不大可能。因為“造反”經驗是逐步總結、完善起來的。折磨人的手段也是逐步“去粗取精”地“完善”起來的。我總的印象是,開始時“革命者”的思想還沒有完全開放,一般是比較溫和的。然而我們這一位汪教授臉皮太薄,太遵守“士可殺,不可辱”的教條,連溫和的手段也不能忍受,服安眠藥,離開人間了。他一死就被定為“反革命分子”。“打倒反革命分子汪某”的大標語,赫然貼在大飯廳的東牆上,引起了極大震驚和震動。汪教授我是非常熟悉的。他在解放前夕冒著生命危險加入了地下黨,為人治學都是好的。然而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我實在不理解。但是我同情他。
第二個我想到的人是中文系總支書記程某某。對他我也是非常熟悉的。他是解放前夕地下學生運動的領導人之一,後來擔任過北大學生會的主席。年紀雖不大,也算是一個老革命了。然而他也自殺了。他的罪名按邏輯推斷應該是“走資派”,他夠不上“反動學術權威”這個槓槓。他捱過批鬥,六一八斗“鬼”時當過“鬼”,在校園裡頸懸木牌勞動也有他的份。大概所有這些“待遇”他實在無法忍受,一時想不開,聽說是帶著一瓶白酒和一瓶敵敵畏,離家到了西山一個樹林子裡。恐怕是先喝了白酒,麻痺了一下自己的神智,然後再把敵敵畏灌下去,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我一想到他喝了毒藥以後,胃內像火燒一般,一定是滿地亂滾的情況,渾身就汗毛直豎,不寒而慄。
我還想到了一些別的人,他們有的從很高的樓上跳下來,粉身碎骨而死;有的到鐵道上去臥軌,身首異處而死。這都是聽說的,沒有親眼見到。類似的事情還聽到不少,人數太多,我無法一一想到了。每個人在自殺前,都會有極其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