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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大概是七八月,正是北京最炎熱,太陽光照得最—用一句山東土話—“毒”的時候,我走過黑幫大院的大院子,在太陽照射的地方,站著一個人:是那位總支書記。雙眼圓睜,看著天空裡像火團般的太陽。旁邊樹蔭中悠然地坐著一個生物系學生的牢頭禁子。我實在莫明其妙。後來聽說,這是牢頭禁子對這位總支書記懲罰:兩眼睜著,看準太陽;不許眨眼,否則就是拳打腳踢。我聽了打了一個寒戰:古今中外,從奴隸社會一直到資本主義社會,試問哪一個時代,哪一個國家有這樣的懲罰?誰要是想實踐一下,管保你半秒鐘也撐不下來。這樣難道不會把人的眼睛活生生地弄瞎嗎?
此外,我還聽說,沒有親眼看到,也是生物系教員中的兩位牛鬼蛇神,不知怎樣開罪了自己的學生。作為牢頭禁子的學生命令這兩位老師,站在大院子中間,兩個人頭頂住頭,身子卻儘管往後退;換句話說,他們之所以能夠站著,就全靠雙方彼此頭頂頭的力量。
類似的小例子,還有一些,不再細談了。總之,折磨人的“藝術”在突飛猛進地提高。可惜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這方面的專著。如果年久失傳,實在是太可惜了。
5附小一位女教員
這個女教員是哪個單位的,我說不清楚了。我原來並不認識她。她是由於什麼原因被關進牛棚的,我也並不清楚。
根據我在牛棚裡幾個月的觀察,牢頭禁子們在打人或折磨人方面,似乎有所分工。各有各的專業,還似乎有點有條不紊,涇渭分明。專門打這位女教員的人就是固定不變的。
有一天早上,我看到這位女教員胳臂上纏著繃帶,用一條白布掛在脖子上。隱隱約約地聽說,她在前幾天一個夜裡,在刑訊室受過毒打,以致把胳臂打斷。但仍然受命參加勞動。詳細情況,當時我就不清楚,後來更不清楚。當時,黑幫們的原則是,事不幹己,高高掛起。我就一直掛到現在。
6西語系的一個“老右派”學生
這個學生姓周,我不認識他,平常也沒有聽說過。到了黑幫大院,他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既然叫“右派”,而且還“老”,可見這件事有比較長久的歷史淵源了。在中國,劃右派最集中的時期是一九五七年。難道這一位姓周的學生也是那時候被劃為右派的嗎?到了進入牛棚時,他已經戴了將近十年的右派帽子了。這個期間他是怎樣活下來的,我完全不清楚。等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滿面蠟黃,還有點浮腫,頭髮已經脫落了不少,像是一個年老的病人。據說他原是一個聰明機靈的學生。此時卻已經顯得像半個傻子,行動不很正常了。我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在身體上和精神上受到十分嚴重的折磨的結果。這無疑是一個人生悲劇。我自己雖然身處危難,性命操在別人手中,隨時小心謹慎,怕被不吃素的長矛給吃掉;然而看到這一位“老右派”,我不禁有淚偷彈,對這一位半瘋半傻的人懷有無量的同情!
可是在那一批毫無心肝的牢頭禁子眼中,這位傻子卻是一個可以隨意打罵,任意汙辱,十分開心的玩物。這樣兩隻腿的動物到哪裡去找呀!按照他們的分工原則,一個很年輕的看上去很聰明伶俐的工人,是分工折磨這個傻子的。我從沒有見過這個年輕工人打過別的“罪犯”。獨獨對於這個傻子,他隨時都能手打腳踢。排隊到食堂去吃飯的路上,他嘴裡吆喝著又打又罵的也是這個傻子。每到晚上,刑訊室裡傳出來的打人的聲音以及被打者叫喚的聲音,也與這個傻子有關。我寫回憶錄,有一個戒條,就是:決不去罵人。我在這裡,只能作一個例外,我要罵這個年輕的工人以及他的同夥:“萬惡的畜類!豬狗不如的東西!”
有一天,我在這個傻子的背上看到一個用白色畫著的大王八。他好像是根本沒有家,沒有人管他。他身上穿的衣服,滿是油汙,至少進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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