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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自己不過是個活得窩窩囊囊、走投無路才出家的蹩腳僧。天上沒有神,名山沒有仙,我這麼做,無非是為了逃避現實騙自己。古人說,“盜亦有道”。我在虛妄的求仙過程中,也悟出了某些“道”。李太白構想的讓虎鼓瑟鸞回車、著雲衣驅風馬的仙人聚居的金銀臺誠虛妄,陶淵明切盼的天高皇帝遠、與塵世乖隔的世外桃園也未必有。可他們空絕古今的求仙學道的豪情,辭官歸隱的睿智,猶如現代的隱形飛機,避開了集束炮彈的襲擊,比起窮途痛哭阮籍,仰天長嘯的岳飛,倒省卻了多少事?說白了,求仙歸隱,不只是他們,也是我用以避開嗡嗡爭血的塵世,避開刀槍劍戟的坦克的鐵甲。不過,求仙學道過程中,我也不是全沒有收穫。天上飄忽的白雲,山澗的清冽的泉水,將我的五臟六腑洗得一塵不染,使我將名利拋諸腦後;而學道的坐禪練功,漸漸舒活了我的筋骨,康健了我的體魄:這就是我求得的仙,學到的道。竹海,如果你早摸到我現在的思想脈搏,上午我們睹面,你就不會像見到非洲的河馬那般驚愕!
世事就是這麼奇怪,看似十分柔弱的,卻遠勝無比剛強的。照常人的看法,我是無產階級政黨的縣委書記,應該是堅硬的石頭,池新荷的父母都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他們薰陶下的千金,當然是水,不可能堅硬。可是我們攪和在一起,水滴石穿,她完全征服了我。也許你認為我是個竊玉偷香的花花公子,無條件拜倒在石榴裙下,這你就完全錯了。因為池新荷不靠石榴裙去征服誰,我也不是任何石榴裙能征服的。她能征服我,就是憑藉她那水滴石穿、鍥而不捨的的執著,就是憑藉她固執地認定的柔能克剛的至理。是她,使我這桀驁不馴的野馬,變成了溫順的羔羊;是她,磨去了我的方稜、犄角,變得渾圓靈活,避免了無數的磕磕碰碰,才使我歷經暴強烈地震,沒有崩塌。也許你認為不可思議,她的性子本來躁如烈火,怎麼會一下子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變得柔弱似靜水?那是由於她的家庭的驟然覆滅,惡劣的環境促成了她思想性格的驟變。開始我也覺得很陌生,可是時間磨合了我們之間的裂痕,我對她,由懷疑漸漸轉向理解,轉向熟知,最終達於臣服。我不敢想象,要是沒有她,在狂風惡浪的文化大革命中,我這隻破舊窳敗的小船能繞過如山的波濤,而沒有沉於海底。由此我又漸漸懷疑自己,過去我雖然也高呼著革命的口號,其實自己遠不是無產階級。歷史上漫畫中頭髮如刺刀的希特勒,不也曾高喊著社會主義的口號麼?可到頭來他們是屠戮人民、屠戮社會主義、屠戮真理的劊子手。商店的招牌與出售的貨物的優劣並不是一回事,“老王麻子剪刀店”的剪刀,不一定比“王麻子剪刀店”的好。工人農民不喊口號,可是他們的的榔頭、鐮刀,實實在在,是敲不碎、錘不扁、煮不爛的亙古不變的真理,它更貼近人民,更貼近社會主義。因此,我進而也懷疑那些一味高喊革命口號、槍口專門對準別人、甚至包括對準自己父、母妻子在內的人是革命者,而認定他們只不過是些如列寧曾說,市場上叫賣的最兇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利慾薰心的騙子!我常常與池新荷開玩笑,在我們這個特殊的家庭裡,不是無產階級改造了資產階級,而是資產階級腐蝕了無產階級。她也往往笑著對我說,“你這麼不會叫喊,也算無產階級?你不仔細聞聞,你身上哪有一點無產階級的氣味!世上徹底的無產階級革命者多得很,但怎麼也不會輪到你頭上!”她的責難,使我的的確確認識到,世人的廬山面目難辨,真理的道路遙遠。到“九·一三”林彪墜落到蒙古的溫都爾汗以後,我更堅信她堅持的觀點的正確。從此,我就心安理得地躲進“豬圈”成一統,不管世上的風雨雷霆、狂濤惡浪、春夏秋冬。自甘墮落,心安理地得做資產階級的忠實的奴僕。
第六章(。dushuhun。) ; ;夜茶品夢 29“豬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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