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兔籠(第1/6 頁)
烏雲陰聚,風沙漫天,湮沒了許都城門牌匾,塵土嗆得我直咳嗽。
執戟衛士傍列,諸公子策馬在前,我獨徒步於後。
雖是日暮,到底夏日晝長難捱。俯首默然,裙襬與繡鞋沾盡汙泥,我心如死灰,眼皮沉重得再難睜開,行路也左搖右晃,了無生氣。
城內早有衛兵驅清街道,圍觀的百姓不多不少,他們佇立道旁遠遠遙望著,令我如芒在背。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指指點點,搖頭嘆息;或神情麻木,見了曹操的車駕便誤以為皇帝,只知高呼萬歲。
楊夙說的不錯,許都有場腥風血雨,已經拉開序幕了。
這場腥風血雨,隱藏在無人得知的暗處,必然是從今日開始,可到底有沒有結束,我也不知道。然而此時此刻的煎熬,確是我與命運抗衡、違逆歷史的代價,更是背叛曹氏親友的懲罰。
往日從城門口至大理獄所,不過短短數百步,可今日一行,卻走盡了我一生的驕傲與自尊。
永遠不能遺忘的某年月日,貼滿恥辱的傍晚,以罪人身份,衣血色羅裙,身負枷鎖,低頭失意,徒步走過許都街頭。
……
昔日常來公務之地,今日再入,竟已成階下囚。那時我還可惜自己只能留在閣間抄寫文書而無機探監,此番倒是極妙,可親身體驗了。我自嘲般暗想道。
三兩獄卒引我來到一處單間後,隨手推搡著,教我跌了個踉蹌,直撲在乾草堆上,隨即身後便傳來上鎖的聲響。我疲憊地睜眼張望,發現這是一間尋常的牢房,可獄卒腳步聲漸遠,才發覺這兒無比幽暗與寂寥。
曹丕說的不錯的,昏暗的獄火是在遠處高牆懸掛,囚徒是觸碰不得的。這間牢房,三面是泥牆,鄰處皆是空牢,只有身後小木窗的縫隙間,還透出幾縷亮光。
我忽然覺得震怖異常。
我這才真正感受到楊夙當年幽禁的絕望。
心在亂撞,我扶牆而起,在黑暗裡張皇失措,四處摸索,卻一手摸到牆面一個光滑的會移動的物體,嚇得我渾身戰慄,慌忙後退,卻一腳踩到乾草下細長的尾巴樣的東西,剎那間如觸電般,我退到了牢欄前。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窗外便射入幾道白光,在閃電霹靂聲裡,映照著房樑上一隻八腳大蛛的模樣,我終於忍不住掩面失聲。
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三樣:蟲、蛇、鬼。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不曾畏懼過所謂的雷鳴。可怎麼也想不到,那夜過後,我將落下一生的雷雨陰影。
這個地方哪裡只是監獄,明明是地獄。
徹夜雷鳴轟隆,徹夜瑟瑟發抖,徹夜不眠不休,我的恐懼被拉扯到了極致。
……
一大早獄卒就來查崗,還用刀柄敲了敲獄欄。我睜開眼,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拽住他們的衣袖不放,嘶啞著聲音道:
“獄吏大哥!獄吏大哥!快代我通傳,我要見司空!我要見司空!”
“司空?”他們輕蔑地笑了,一把將我推回牢裡,“曹司空是你爹還是你爺爺呀?想見就見?”
“不是的,從前我就住司空府,我是曹司空的義女!”
“呵,還司空義女,做什麼大夢呢!管你是誰,進了我們兄弟管的這塊監牢,向來只有等死的份兒!上頭有令,不能給你一滴水一粒米,好自為之吧。”
什麼!曹操已經定我死罪了??——瞳孔放大,我雙手抓住獄欄,滑落在地。
獄吏已經笑著走遠了,我卻還自顧自發愣。
不可能!不可能!曹操怎麼可能會殺我?——我喃喃自語。
怎麼不可能?歷史上他不就這樣幹了嗎?——腦中忽然飄出一個聲音。
不會的,不會的,他只是一時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