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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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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綁’我不敢,但萬分無賴時,我只好用轎子抬著給送去。我想,竹老,您,您絕對不會讓我這個當差的為難吧。”十分負責的校長十分尷尬地苦笑著說。他稱竹海為“竹老”,其實他還只有四十四歲,遠遠未老,只是幾十年風風雨雨的的摧折,未老先衰,現出龍鍾老態罷了。

竹海知道,二十多年前,他與局長是“車馬輕裘與共”、砍了腦殼可共疤的老同學。多年乖隔,如今似“久渴思飲”,急於想見他,才說這種通牒式的重話。其實,局長要他今天九點前趕到教育局近旁的赤山中學,參加氣功學習班,無非急於要與他暢敘他們往日的情誼,“通牒”只有“通”而使“知”的含義,決無鐵定的行政命定的“牒”的意思。至於他遲去,早去,或者不去,無關緊要。既然尚長子走了,還是多睡一會兒好。待他又靜靜地躺下的時候,突然記起了蘇軾的那首《臨江仙》來了:

臨江仙蘇軾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

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餘生。

當年,他是因為這首詞的指引,才遠走他鄉的,如今,又是因為這首詞的感召,回到闊別二十年的故鄉。他歷來崇奉人與人應該是親如兄弟的格言,覺得人人都應該“忘卻營營”,真誠相待。從前他想,解放了,勞動人民告別了人吃人的舊社會,成了國家的主人,舊社會所有的冤魂、怨鬼都變成了新人。以後大家再也不會像蘇軾說的那樣,“常恨此生非我有”,成為任人宰割的楊白勞,而能切切實實地擁有自己的“此生”,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可是殘酷的現實,轟毀了他的黃粱美夢。誰又能想到,時隔不久,割去的韭菜又重生出來,一些人又重演老祖宗的故技,製造出另一種吃人有理的高論,自覺或不自覺地重操起“焚書坑儒”、“文字獄”的舊業,用又最漂亮的也是最恐怖的辭藻,顛倒黑白,將另一些柔弱的羔羊描繪成青面獠牙的豺狼,使許多新人又變成了冤魂怨鬼。畫地為牢,株連所及,超越十族。他為了使心儀的人脫離苦海,才不得不效法蘇軾,“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隱姓埋名,遠遁北國,與牛羊為伍,與冰雪做伴,成了他鄉的遊魂。不過,日往東行水趨下的物性終究不可逆轉,河水回流,只是暫時的現象。二十年後的今天,人們已認識到把一部分人當作攪肉機上的一顆顆螺絲釘,而將另一部分人,看成是應該攪碎的怙惡不悛的野獸的肉,是多麼荒唐啊!現在絕大多數人,都在有意或無意地拂去歷史的厚積的塵埃,重新認識事物本來的面目,承認每一個人做為“人”的應有的尊嚴。因此,才有人記起了他,承認他是人,不是鬼。他的好友,才踏破鐵鞋把他找回來,讓他又取得了做“人”的資格,重新擁有下半生。

二十四年,只不過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一滴水。可是對一個人的短暫的一生來說,少壯的二十四年,幾乎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多少人事業的巔峰,就是在這二十四年中壘就。失去了它,那就成了沙漠裡乾涸的河,還有什麼甘霖來萌發種子、滋潤莊稼?剝奪了這二十四年,那就如一個人病入膏肓,僅存奄奄一息,還能創造出什麼輝煌?做人做到這個份上,一生就只可能渾渾噩噩、窩窩囊囊。

“竹老,您起床了麼?我給你送洗臉水來了。”瘦長的影子從窗前晃過後不久,響起了年輕的校長的問話,“六點鐘我來過一次,見您老還沒有起床。我想,天這麼熱,還是早點乘車舒服些。”此時他才知道,早晨尚長子沒有來,是校長生怕他不去或者遲到,特地來督促他的。竹海答應即刻起來,窗外的校長才放心地走了。

竹海迎著火南風,透過窗戶,望著烈日烤焦了的田野,萎蔫了的無精打采的莊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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