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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卷三十下《襄楷傳》中說延熹九年楷上疏極諫,有云:
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愛,精之至也。
章懷太子注云:
言浮屠之人寄桑下者不經三宿,便即移去,示無愛戀之心也。
襄君這話後來很有名,多有人引用,蘇東坡詩中有云:
桑下豈無三宿戀,尊前聊與一身歸。
但是原典出在那裡呢?博雅如章懷太子,注中也沒有說起,我們更沒有法子
去查詢了。老子化胡本是世俗謬說,後來被道士們利用,更覺得沒有意思了,
不宿桑下或者出於同樣的傳說亦未可知,不過他的意思頗好,也很有浮屠氣,
所以我想這多少有點影蹤,未必全是隨便說的話,我的書名的出典便在這裡。
浮屠不欲久住致生愛戀,固然有他的道理,但是從別一方面說來,住也
是頗有意味的事。據焦氏《筆乘》說:
右軍帖雲,寒食近,得且住為佳耳。辛幼安《玉胡蝶》詞,試聽呵,寒食近也,且
住為佳。又《霜天曉角》,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為佳耳。凡兩用之,當是絕愛其語。
大抵釋氏積極精進,能為大願而捨棄諸多愛樂,儒家入道者則應運順化,卻
反多流連景光之情耳。又據《觚賸續編》講詩詞的脫換法的一則中雲:
樂行不如苦住,富客不如貧主,本佛經語,而高季迪《悲歌》則曰貧少不如富老,
美遊不如惡歸。
對於脫換法我別無多少興趣,這裡引用鈕君的話就只為了那兩句佛經,因為
我還沒有找到他的直接出處。同是說住而這裡雲苦住,顯示出佛教的色彩,
蓋寒食前的住雖亦蕭寂而實際還有濃艷味在內,此則是老僧行徑,不必做自
己吊打苦行,也總如陶公似的有瓶無儲粟之概吧。這苦住的意思我很喜歡,
曾經想借作庵名,雖然這與苦茶同是一庵,而且本來實在也並沒有這麼一個
庵。不過這些都無關係,我覺得苦住這句話總是很好的。所謂苦者不一定要
&ldo;三界無安猶如火宅&rdo;那麼樣,就只如平常說的辛苦那種程度的意義,似乎
也可以了。不佞乃是少信者,既無耶和華的天國,也沒有阿彌陀佛的淨土,
簽發到手的乃是這部南瞻部洲的摩訶至那一塊地方,那麼只好住了下來,別
無樂行的大志願,反正在中國旅行也是很辛苦的,何必更多去尋苦吃呢。詩
雲,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蓋亦不得已,詩人豈真有此奇嗜哉。三年前戲作
打油詩有云:&ldo;且到寒齋吃苦茶&rdo;。不知道為什麼緣故,批評家哄哄的嚷了
大半年,大家承認我是飲茶戶,而苦茶是閒適的代表飲料。這其實也有我的
錯誤,詞意未免晦澀,有人說此種微辭已為今之青年所不憭,而不作此等攻
擊文字,此外亦無可言云雲,鄙人不但活該,亦正是受寵若驚也。現在找著
了苦住,掉換一個字,雖缺少婉曲之致,卻可以表明意思了吧。
前見《困學紀聞》引杜牧之句雲&ldo;忍過事堪喜&rdo;,曾經寫過一篇小文有
雲:
&ldo;我不是尊奉他作格言,我是賞識他的境界。這有如吃苦茶。苦茶並不
是好吃的,平常的茶小孩也要到十幾歲才肯喝,咽一口釅茶覺得爽快,這是
大人的可憐處。&rdo;苦住的意思也就不過如此。我既採取佛經的這個說法,那
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