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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或推廣一分也好,回過去看人生能夠多少明白一點,就很滿足了。近年來
時常聽到一種時髦話,慨嘆說中國太歐化了,我想這在服用娛樂方面或者還
勉強說得,若是思想上哪裡有歐化氣味,所有的恐怕只是道士氣秀才氣以及
官氣而已。想要救治,卻正用得著科學精神,這本來是希臘文明的產物,不
過至近代而始光大,實在也即是王仲任所謂疾虛妄的精神,也本是儒家所具
有者也。我不知怎的覺得西哲如藹理斯等的思想實在與李俞諸君還是一鼻孔
出著氣的,所不同的只是後者靠直覺懂得了人情物理,前者則從學理透過了
來,事實雖是差不多,但更是確實,蓋智慧從知識上來者其根基自深固也。
這些洋書並不怎麼難於消化,只須有相當的常識與虛心,如中學辦得適宜,
這與外國文的學力都不難習得,此外如再有讀書的興趣,這件事便已至少有
了八分光了。我自己讀書一直是暗中摸索,雖然後來找到一點點東西,總是
事倍功半,因此常想略有陳述,貢其一得,若野芹蜇口,恐亦未免,唯有惶
恐耳。
近來因為漸已懂得文章的好壞,對於自己所寫的決不敢自以為好,若是
裡邊所說的話,那又是別一問題。我從民國六年以來寫白話文,近五六年寫
的多是讀書隨筆,不怪小朋友們的厭惡,我自己也戲稱曰文抄公,不過說盡
是那麼說,寫也總是寫著,覺得這裡邊不無有些可取的東西。對於這種文章
不以為非的,想起來有兩個人,其一是一位外國的朋友,其二是亡友燁齋。
燁齋不是他的真名字,乃是我所戲題,可是寫信時也曾用過,可以算是受過
默許的。他於最後見面的一次還說及,他自己覺得這樣的文很有意思,雖然
青年未必能解,有如他的小世兄,便以為這些都是小品文,文抄公,總是該
死的。那時我說,自己並不以為怎麼了不得,但總之要想說自己所能說的話,
假如關於某一事物,這些話別人來寫也會說的,我便不想來寫。有些話自然
也是頗無味的,但是如《瓜豆集》的頭幾篇,關於鬼神,家庭,婦女特別是
娼妓問題,都有我自己的意見在,而這些意見有的就是上邊所說的讀書的結
果,我相信這與別人不盡同,就是比我十年前的意見也更是正確。所以人家
不理解,於別人不能有好處,雖然我十分承認,且以為當然,然而在同時也
相信這仍是值得寫,因為我終於只是一個讀書人,讀書所得就只這一點,如
不寫點下來,未免可惜。在這裡我知道自己稍缺少謙虛,卻也是無法。我不
喜歡假話,自己不知道的都已除掉,略有所知的就不能不承認,如再謙讓也
即是說誑了。至於此外許多事情,我實在不大清楚,所以我總是竭誠謙虛的。
□1940年
10月
31日作,刊
1944年&ldo;新民&rdo;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藥堂雜文》
燈下讀書論
以前所做的打油詩裡邊,有這樣的兩首是說讀書的,今並錄於後。其辭
曰:
飲酒損神茶損氣,讀書應是最相宜,
聖賢已死言空在,手把遺編未忍披。
未必花錢逾黑飯,依然有味是青燈,
偶逢一冊長恩閣,把卷沉吟過二更。
這是打油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