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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也在那上千張面孔中。路兩頭的交通徹底堵塞,卡車已被人佔領而變成瞭望臺。他眼睛的焦點定在樓前那個永遠也不完整的巨大塑像上。塑像這時分是淺紅的,全都浸泡在沉澱的夕陽裡,那樣巍峨而混沌,潛存著成為各種人形的可能性。那龐大的朦朧是個尚未定型的巨型胎兒。巨型的怪胎。
爸爸的目光終點是王琛白要以畢生去使之成形的塑像。但我肯定他沒有看見它。他急於走出這裡,這個現實,去拭掉淚水。太窘人了。那麼凌然的叛變之後竟流出淚水。
賀叔叔站立在簡陋的舞臺上,看我爸爸如何收場,下臺。他目送他的背影。目送一隻風箏從自己手中的線軸上掙脫了,就要飄走。他的右頰上留著爸爸的五根指痕,任所有人參觀:他成了落井人、落水狗。目送爸爸向後甩起的外套兩襟,看著他長年伏案而形成的駝背,以及他自以為挺起胸實際只不過聳著的瘦削的肩膀。賀叔叔看著我爸爸越走越遠,如同古道上看著一個一去不復返的友人。
第三部分 8。心理醫生在嗎(38)
他是傷感為主,還有失望和侮辱。我爸爸,他以為是他一輩子的朋友。
我本來已打算隨我爸爸一塊兒離開,可我突然感到我不能與他為伍。他可以在任何場合給賀叔叔耳光,那將只是脾性上的過失而不是人格的敗筆。他完全可以在賀一騎春風滿面捧著剛出版仍帶墨腥的長篇小說來我家時,在賀叔叔將一張定期存款單曖昧地夾在書中來結清我爸爸的四年心血時,打出那記耳光。他還可以在賀一騎不斷把他召到食堂的屏風後面,工頭一般對他的寫作蹙眉或欣悅時,摑他一記。甚至於,在賀書記提著十斤白米,兩根豬大腸來救濟大饑荒中微微浮腫的我們一家三口時,給他一下子。總之,我爸爸可以打出這一巴掌的機會很多,他一個又一個地錯過了。失去的機會使他越來越窩囊,越來越弄不清他與賀叔叔的這場友情是什麼東西。弄成這麼個局面,誰也無力收拾了。
是的,羞恥感。
我爸爸的行為讓我無地自容。完全是低能動物的虛張聲勢,趁著強大者的傷殘和絕境,突然撲上去,可憐和醜陋。賀叔叔本來不應該那樣強大,卻被我爸爸那卑小的一舉反襯出偉大來。
我爸爸從他十五歲的女兒身邊走過去。他的女兒給他讓路,覺得她得離這卑劣的血緣遠些。你看,十五歲的少女是唯一見證了舞臺上舞臺下的一切的人。她是唯一將自己的良知平均分成兩半的人:一半給她的父親,為他那窩囊了幾輩子終於爆發的造反;一半給她的賀叔叔,痛心他付出去的信賴和友愛。
你說對了。
我同情賀叔叔。在我爸爸落荒的背影被巨型怪胎的雕像遮掉後,我對賀叔叔的同情佔滿了對父親的憐惜,任何人都不該被叛賣得這樣慘,不該承受這樣形式的反目。賀叔叔的髮梢忽然一層灰白,面容也一層老態。留在他左頰上的,是我父親醜陋的手印。
真對不起,我忘了時間!
這是你要的清單——所有在我腦際閃過的想法。只可能是一部分,因為許多時候我無法中斷正在做的事情,比方講課,交談(有時我會邊談邊潦草地記一兩筆,之後再規整),晨跑。
過分亂,只能是由我念給你聽,如果願意你可以手記。
準備好了?
他(舒茨)瘦了,要想個辦法避免和他單獨碰頭。
我爸爸上封信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得儘快回去看他。徹底回去,不回來了呢?(這個想法很令我溫暖。)
我怎麼敢說這些?說英語反正是不知深淺的。
其實在當時我並不反感你和我做愛。別用這種腔調。我可以告你性騷擾,因為你是我的上司。撕毀的那封推薦信,我該把它儲存下來。
賀叔叔摔了一跤。和他告別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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