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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仍未回話,年輕的秦王不禁略緊了一雙劍眉。
犀利冰冷的目光掃過來時,幾尺遠處的少女一驚,身子微微打了個顫,堪堪回了神。
“阿荼,不敢。”連忙垂眼,甚至不及思慮,她恭謹地清聲道——出口卻是流利的秦語。
這倒是令得主位上的少年秦王眸間微微露出了絲異色。
昔年周王朝轄下的各諸侯國,除吳越、齊東、燕、楚等地的言語晦澀難懂之外,其他幾國大抵相通,但口音卻有別。
而鄢陵,原是鄭國故地,後來戰亂間歸了楚。再就是三十七年前,秦將白起攻楚,拔鄢、鄧五城,鄢陵自此劃入了大秦版圖。可是,雖然鄭國已亡了百多年,但故地並未移風易俗,尋常的百姓,仍以鄭人自居,平日也是講鄭語……所以,秦語於她,雖大抵聽得懂,但應當並不會講才是。
而此時,她開口竟是熟極而流的秦語,聽不出丁點兒鄉音。算起來,到咸陽不過兩月……倒不是個蠢物呢。
“不敢,還是不想?”也只微微靜了片刻,秦王語聲已恢復了一慣的淡漠。
這一次,卻是久久也未聽到回答。偌大廳堂裡落針可辨,闃靜得駭人。
驀地,主位上的少年振衣而起,眸光依舊冷漠無溫,只聲音裡似乎透了那麼一絲寒意:
“寡人不許,這咸陽宮便一隻雀兒也飛不出去。”
他自主位上一步步走近了她,清清冽冽的聲音彷彿有若實質一般,化做冰寒的尖刃一字一字地刺在阿荼心頭——
“自一百多年前孝公建起這座咸陽城,遷都於此,這些年來咸陽宮中不知住過多少女人。大抵都是這般,一日日枯守在一座宮院裡,然後,不知那一天會得罪了什麼人,沾惹上什麼事,捲進哪樁陰私裡……”
他嗓音正響在她頭頂,甚至有些惡意地略揚了聲“——身首異處,死狀可怖。”
十七歲的少年,雙目瞬也不瞬地細瞧著她,簡直彷彿歆享般看著少女小小的身子漸漸顫抖,幾乎瑟縮作一團的模樣。
他一步步自她身邊走過,最後,神色歸於漠然,白石寒鐵似的面容上是不帶絲毫表情的冰冷。
阿荼聽著那雙金綦銀飾的木底黑舄踩上了室外的青磚臺階,格外清晰地敲出一聲聲帶著木質鈍意的輕響,此時,這聲響簡直讓人自心底裡發涼……
若干年後,九歲的扶蘇坐在枝葉婆娑的甘棠樹下,就著一樹濃蔭捧了卷新簡蘸墨習字,甫書罷了一卷《鄭風》,不知為何,原本埋首筆墨的孩子匆然間擱了筆,抬起頭,尚帶稚嫩的嗓音有些突兀地問:“阿母,當年父王緣何會帶了您回咸陽宮?”
彼時,已為人母的阿荼依舊形容素淡,綰了最簡單的螺髻,一身薄縹色襦裙,足著淺履,正俯身在不遠處的芍藥叢中,小心地將那金色的花粉掃落進手中的青玉甌裡。
聞言,她微一怔,手上的動作略頓了頓,默了片時才一邊扶正手邊一棵被撞歪了芍藥枝,一邊淡淡笑道:“大約,是因為有趣,或許……妒忌罷。”
那時候,他終究也不過十六七歲……還餘了些少年任性的年紀。
承位未久的少年秦王,四周虎兕覬覦,列國環伺;朝中呂相當道,寸步難行;後宮更有生母掣肘,肆意弄權,何況……那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竟給了他那樣不堪的羞辱。
那大抵是他人生中極為灰暗的一段時光罷。滿心的鬱憤無處排遣,所以輕車簡行率了心腹行獵鄢陵,所以……意外見到低賤的庶民女子嬉鬧遊戲、笑顏爛漫便覺得萬分刺眼。所以,便任性地買了帶回來,再扔進深宮的偏僻角落裡任她自生自滅。
是呵,一個再鄙賤不過的庶民,也配那樣笑?
……位尊一國、富有四海的秦王,活到一十七歲,只怕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