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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站在溫泉裡,沒有坐下來,只是看著遠方的海面,有星星點點漁火,但是並不能看真切,天空下頭,是不是有漁人還在勞作?她也不能看真切。
她木然地站著,被洪蝶伸手一拽,噗通一聲坐進了溫泉裡頭。
很燙。
她驚跳了一下,不過一秒鐘後就適應了。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這裡的溫泉開到晚上十點,她自工作交流守則上老早得知。而且這裡的溫泉屬私家溫泉,過了點未必肯為私人開放。
不過剛才洪蝶同值班的當事用英語小聲對答了一番,就順利地領著她進來了。
這位長輩是好意的。
江湖蜷起膝蓋。
洪蝶轉了個身,往熱氣濃重的地方靠了靠,她說:“我頸椎有毛病,老犯疼,溫泉泡泡還真有些效果。”
江湖還是不說話。
洪蝶笑起來,說:“第一次看見你這個小姑娘,我就知道是個倔脾氣。真是個倔脾氣。節哀順變不是一個好詞兒,我不跟你說,但是你也不要用‘節哀順變’來作踐自己。”
江湖放開抱著膝蓋的雙手,又在溫泉中伸直了腿,把整個身子拉的長長的,堅硬,而有力。她直愣愣看著洪蝶,瞪著她好一會兒,問:“洪姨,您多大?”
洪蝶笑起來,她的臉上有笑渦,笑起來不知道有多可親。
“是不是覺得我年輕?”
江湖認同地點頭。
她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消沉,就算是我一個人。”
江湖看住了她。
眼前的女人,面板出奇的好,光滑潔淨,讓人沒法一下猜測出她的真實年齡,讓江湖一開頭以為她是月亮裡出來的仙女。
現在她這樣說話,但是臉容淡靜,絕沒有流於外的任何喜怒哀樂。她只是把她的話,一句一句講到自己的心坎裡去。
江湖就問她了:“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
洪蝶側一側頭,真的在認真思考江湖的問題。
她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開始學會忘記我父母長什麼樣子了。”
江湖把自己往溫泉裡埋了一埋,反轉個身,望著遠處的漁火。
洪蝶說:“這個角度好,看不見懸崖。”她頓一頓,加了一句,“你爸爸會放心的。”
江湖接著把半張臉埋在溫泉裡。
洪蝶說:“你那樣做,會讓徐斯坐牢的。”
江湖閉上眼睛。
她是徐斯的家人,她自然關心的應當是徐斯。
洪蝶接著說:“雖然只有他一個人的窗戶開在懸崖邊,你也不能糊里糊塗和他鬧到床上去,聽著孩子,就算想死,也要保留一顆絕對清明的心,不然你只是個糊塗鬼。”
江湖在溫泉裡睜開眼睛,一下就受不了,撲騰出來,她孩子氣地迷糊地低嚷:“我只是想抱抱他的背影。”
“但你不歡喜徐斯啊!”
江湖搖頭:“我不知道幹了什麼。”
洪蝶靠近她:“孩子,你需要睡個好覺。還有,你來到這裡,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你就是代表你爸爸來的,不可以丟了你爸爸的面子。”
江湖一下騰出水面,坐在鵝卵石地上,用手捂住面孔哭了出來。
眼淚從她的手指縫流出來,滴進溫泉裡。眼淚很燙。
在啜泣聲中,她聽到洪蝶說:“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也像你這樣哭過。但是他在世的時候,我一無所有,他離開的時候,我還是一無所有。”
江湖慢慢放下手,洪蝶正溫柔但是不含任何憐憫地望著她。她哽咽著,說話斷斷續續,不過終於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她說:“我爸爸是被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