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1/5 頁)
我知道他是伊諾。
我們是在現代漢語課上認識的。
那天,我去晚了。照例躡手躡腳地從後門溜進教室,試圖找著一個空位坐下。就在那時,伊諾友好地朝我招手,我走到他身邊,坐下,輕聲說了句:“謝謝。”他把課本翻到老師講的那頁,指給我看。我把課本拿出來,胡亂地翻書,我突然意識到教室內此刻是如此寂靜,似乎一滴水落下來,都有爆炸的可能——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只有我的翻書聲充斥著整個教室。老師已經停止了講課。伊諾用手捅了捅我,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發現老師正在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目光凝視著我,恨不得用目光將我殺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埋下頭繼續翻書——嘩啦嘩啦。
“遲島嶼!”站在講臺上的現代漢語老師終於忍無可忍,拍案叫著我的名字。我伸長脖子,仍舊坐在那兒,以一種詢問的口氣說:“老師,有什麼問題嗎?”
“你出去!”
“你是在說我嗎?”
“不是說你我說鬼啊?!”
全班學生鬨堂大笑。他平伸雙掌,向下壓了壓,以示安靜。接著說:“這是我的課堂。我正在上課,你進來應該先敲門,這是作為一個大學生最起碼的素質,只有懂得尊重別人才能贏得別人對你的尊重。”
伊諾“霍”地站起,滿臉通紅,肯定是由於過於激動,他雙手比畫著輔助他表達著自己的意思,稍顯結巴的中文單詞從他的嘴裡像溺水的魚吐掉的氣泡一樣,一個一個冒上來,生硬且發音乖戾:“他從後門進來,而且儘量不發出聲音是為了不打擾你講課。如果他說話了,你和我們大家都要停下來,我們的思路都要斷掉。所以,他沒有錯。老師,你對他的批評是沒有理由的。”伊諾的神情裡有小孩子的認真和執著。
現代漢語教師將黑板擦奮力向講臺上砸去,他的怒氣像助了油的火焰,一直往上躥,沒完沒了,暗無天日。
“你們倆!就你們倆現在就給我出去!”
伊諾的臉漲紅了,看上去似乎是透明的,金色的柔軟的汗毛伏在臉頰上,巋然不動,閃爍著一點兒光澤,這是因為他站起來了,光線正好斜斜地截斷他的身體。上半身伏在陽光的海里,下半身則湮沒在灰塵舞動的黑暗裡。他張了張嘴,還要辯解,我拉住他,什麼也不說,三步並作兩步跨出了教室。
“我叫伊諾。”
“我叫島嶼。”
他聳聳肩膀,用英語調皮地說:“I know.”看著我一臉的驚訝,他幸福滿滿地笑了。之後,又一字一頓地說 :“我們做個朋友吧!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一起休息。”
我笑了笑,轉身離開。把這個外國大男孩一個人扔在文科樓寬敞明亮的走廊上。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黑色的天光從他身後海水一樣湧來。
那段時間,我總是帶著手提去五月花酒吧的二樓寫小說。累或者寫不下去的時候,我就到吧檯前要一杯咖啡坐一會兒,也或者趴在那兒抽菸,神情落寞地看酒吧模糊的燈光下一張張面孔,妄自揣測每張臉孔的內容,樂此不疲。 。。
第二回 裂痕(3)
有幾次,我在這裡碰上了伊諾。他也是獨自一人,一句話不說,在吧檯的另一側,不動聲色地看我,眼睛是褐色的,憂鬱的深淵,深不可測。我總是害怕自己失足,一下子掉進去,再也爬不出來,乾脆別過頭去,不再觸動他的目光。
此刻,我站在宣傳欄下,又一次邂逅伊諾。他要我參加他們的Party。我推託說,這幾天身體不舒服,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就不去了。況且我已經去過一次了。
他慢吞吞地說:“這次很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還不是一大幫人在一起吃蘸著奶油的麵包、喝酒、抽菸、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