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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袍馬褂,下身西褲革履,那滑稽的背影,確實比馬戲團中的眉眼間塗白、鼻尖上掛紅的專門搞笑的小丑,還讓人可笑。可還沒有讓竹海回過神來,他便消失在禮堂外的人群中。
別人告訴他,氣功大師叫尤鵬,昆陽縣的前任縣委書記,現在已經退居第二線。竹海不禁自笑多情,想入非非,竟把一個自己從不認識、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誤認為是同窗好友。歲月老人真會捉弄人,它用冷酷的斧鑿,將世人雕斫得如此面目全非。曾銘刻於心的故交,幾十年後,或交臂互不相識;或將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疑視為故交。正如晨起,昏夢未醒,顛倒裳衣,讓人啼笑皆非。囂囂塵寰,嚷嚷人世,古今形貌逼似者應該不少。遠在故楚,優孟稍稍裝扮,楚王便誤認為他是已故令尹孫叔敖。《水滸傳》中李逵回鄉,居然遇上了冒充自己的李鬼。自己與尤瑜闊別幾三十年,各自形容大變,相互不復識其舊時江山,而將另一個與他貌似的人誤認作他,也是情理之中常有的事。這是魔鬼般的無情歲月在捉弄自己,將遙遠的記憶與現實中的偶然感受疊在一起,而產生的錯覺。幸好自己沒有貿然去相認,才沒有將少年時與自己一道發狂的朋友尤瑜,誤認作昆陽的父母官尤鵬,衍出叫花子強認財東高官做親家的令人捧腹的鬧劇。如果那樣,豈不是比起顢頇的楚王和冒失的李鬼更顢頇、更冒失、更令人可笑。可見做人不能那麼死心眼。
但他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氣功大師左頰稍稍凹陷的蠶豆般大小的瘢痕,是點掉一顆痣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這是與尤瑜同在的永遠不變的標誌,正如長頸鹿的長頸是區別於其他的動物的標誌一樣。是的,他是尤瑜,他就是尤瑜。不過竹海又想,他們曾是莫逆之交,舊誼應該堅如磐石,今天,彼此也曾相互注視,他應該能察覺出他昔日面容的一點影子,難道歲月的斧鑿真的把自己刻鏤的不留一點舊時痕跡?不然,他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一溜煙走了?或者,幾十年階級鬥爭的狂濤,已經將往日純真感情的濃甜,沖淡了,變得不如白開水。他早把過去與自己的交往,看作一場夢幻,視為敝屣,拋棄了,不想、不願、甚至不敢讓它在腦子裡留下纖毫的痕跡。而竟掘地三尺去尋找這痕跡,並準備將它放到顯微鏡下去辨析,豈不愈辯愈黑,愈析愈糟,自己害了神經病?這些年來,由於所謂的階級立場,相互敵視,父母子女,兄弟姊妹,同窗摯友,交臂擦肩而過,裝作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甚至當作十惡不赦的敵人,狠狠打擊,這類事不是比比皆是麼?在光怪陸離的畸形社會里,人們產生種種畸形心理,不足為怪。這正如鹿是鹿,馬是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有那麼些如趙高那樣的操重權者,硬指著鹿說是馬,誰還敢說是鹿?無數布魯諾的教訓警示人們,只要有形形色色的趙高在,這真話就永遠不能說,墜入地獄的人,即使是父母兄弟、妻子兒女,無論如何也不能認他為熟人,何況自己僅僅是他的朋友!
竹海望著人們漸漸離去,心中又想,昔人有句,“燕子樓空,佳人何在?”“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綽約多情的佳人不在了、羽扇綸巾的周郎消逝了,可空鎖燕子的燕子樓、“西邊”的“故壘”赤壁尚存,應該能尋找的它們的蹤跡。二十多年過去,昆陽的人事面目全非,可舊時縣教育科應如燕子樓、赤壁一樣仍在。如今仇胖子的住所在哪裡,自己不知道,但胖子是教育局這所寺廟的主持,找到了廟,就一定能找到他。自己何不也如蘇學士去尋燕子樓、去覓赤壁,到教育局去走走?
他正在怪異地遐想的時候,禮堂外傳來了“竹海老兄,竹海老兄”的大聲呼喚。竹海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個子粗短、頭面圓闊、眼鏡凸大的胖子,像在人流中溯游,他一邊與人們搭訕,一邊又艱難地分開人流,走向禮堂。當時,竹海與他的距離也只有那麼四五米,是他沒有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