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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條條凸出,像條焦枯的鯛子魚。
“扶我下去,我還想到柳林裡走走。”他扶著柺杖掙扎著撐起來,三鑽子急忙上前摻著他,一步一移,一搖一擺,顫顫簸簸,艱難地挪下了堤坡。
柳林原是一個傍堤的帶狀草洲,不是夏水暴漲時節,不會被水淹沒。早年有人還在這裡種過如蘿蔔白菜等冬季作物。間或有些年,大水發得遲,種麥子油菜也能有收成。可這段堤正當南風,漲洪水時,浪特別大。狂濤往往從這裡漫過堤面,沖垮堤垸。他先祖營造五柳林,雖為寄託自己的志趣雅興,但更重要的是為了防堤護垸,確保人民生產生活安全。植柳以後,填平了坑窪。暮春時節,湖草長成一匹碧綠柔軟的錦緞,馬沒蹄,腳沒趺,孩子們爬到樹上跳下來,就像掉在厚厚的氈毯上。兒提時的夥伴在這裡放風箏,擒螞蚱,翻筋斗,捉迷藏:這裡真正是孩子們的樂園。如今,早春社員們薅草皮積肥,連草帶泥,挖去了厚厚的一層。草坪裡坑坑窪窪,只稀稀拉拉長著幾根草,還不如癩子頭上的那幾根毛。
三鑽子攙扶著他在柳林裡走了一陣,他已滿頭冒汗,氣喘吁吁。此時,他發現湖岸邊的土堆裡露出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大概這塊石頭原是被泥土掩蓋了,才得漏網,沒有被搬走,經雨水反覆沖刷,才顯露出來。他對三鑽子說:
“善彰啊!你看我才走這幾步,就頭昏眼花,腳也不聽使喚,拖不動了。快扶我到那塊石頭上坐坐。”
三鑽子扶他在石頭上坐定後,他自己也把那根粗柳木棒,橫在兩堆泥土之間,坐下。洪鷁指著不遠處的幾隻牛,感慨殊深地說:
“善彰啊,你看看那幾頭牛,那口齒不老的還像餓極了的雞在狗屎裡啄米吃那樣,在泥土裡揀草啃,而那頭清瘦的老牛像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曬太陽,肚子凹癟,可又不吃草。我看它活不了多久了?”
“它真的活不了幾天啦!我已向生產隊長報告了。生產隊長說,到端陽節就宰了它,讓大家開開葷,嘗兩片肉,喝幾口湯。只是依我看,只怕它熬不過端陽了。二叔,我敢打賭,不出半個月,我們就有牛肉吃囉!”說起吃,三鑽子來了勁,他一下就像彈簧那樣跳起來,昂起頭洋洋得意的說,“我是看牛的,宰牛時我去幫忙,誰能說二話?平常宰牛時,牛卵子、牛鞭,大家都不要。這回,我要通通撿來燉爛,飽吃一頓。就是馬上死了,我也不是餓死鬼!”說時,他眉飛色舞,紮腳勒手,痰噴涎滴。好像他幫助宰了牛後,又將撿來的牛卵子牛鞭,放在蒸缽裡煮得翻滾,就要填進他那長久來像空倉似的肚裡去。那特有的興奮,恐怕也只有他當年與妻子圓房的那一刻才會有。
可是三鑽子的狂熱的興奮並沒有感染洪鷁,他的心裡反而湧起了無邊的悲哀。他覺得,他不就是一頭老得無用的瘦骨嶙峋的任人宰割的老牛麼?老牛捱不過端陽,自己究竟能拖多就久?只怕也熬不過端陽了。老牛能捱到端陽節或者捱不到端陽節,都可以把自己最後的一點血肉,呈獻給人民公社社員,讓他們無限哀愁的臉上,暫時綻放出燦笑的花。而自己,連這點也做不到,留給大家的只有禍害、厭惡與仇恨。又怎麼能與老牛相提並論呢?
此時他記起了前幾天寫的那張遺囑似的字條來了。他有生以來,倒從來沒有想要為自己積聚什麼錢財、添置什麼產業,但吃穿住總不能沒有。歲月久了,也就留下了一些破破爛爛東西,這些眼下雖不為他所有,但他堅信,總有一天一定歸屬於他。別的同志、朋友和親人,因為同情他,為他鳴不平,進而從精神和物質生活方面支援他,因而遭遇種種不幸甚至災禍,這種情冤孽債,他的這點財物,無論如何也償還不清。就是還,他們也不會要。他不相信因果輪迴,如果有,他真的願意來世為這些好心人做牛做馬。可是善彰就不同,他年僅四十,孤苦伶仃,瘦弱多病。如今自己尚能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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