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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訪遠親,歸迷失道,遇瞽叟坐山下,交手而倚杖於肩,意甚得也。劉漫叩之,叟揮其杖曰:“南。”劉乃南行三四里,幽篁蒼翠,溪水埩淙鳴,訝非故道。
於時日既曛矣,頗惶惑,遙見三四丫頭女子戲竹林間,——眉目竟秀,不可描畫。——取竹葉扭結作舟,投溪水中,共叉手憨笑。劉以失道告,一女子斂笑睨視曰:“客何為者!閨中人豈孤竹馬哉?”劉心好之,故故請指迷,遷延不去。一女子謂眾曰:“歸耳歸耳,莫聽煩絮。”遂相攜穿竹林中去。
劉尾之,數十武,見小村落。眾女子入一白板屋,返身見劉,相與嬉笑耳語,扉遽闔。劉徑叩之,意甚肆。良久,有嫗出應,問:“伺處惡郎子撾門欲碎?”劉答以求宿。嫗曰:“家有主翁,請自見之。”言已自去。
劉登其堂,粉桌布窗,甚雅潔。一老人擁杖枯坐,燈影中就視,即向所遇瞽叟也。怪而問之,三問而不答。劉怒罵曰:“瞽奴給我失道,何得復爾?”叟曰:“我奚瞽哉?迷道者真瞽耳!爾目誠在,且何為問我?”劉語塞,忿然徑出。
時月弦雲翳,萬星隱曜,俯不見地,舉步輒絆躓。遽返,則門己扃矣。頗悔前倨,而恥於再通,便就簷下倚坐。少焉細雨刺面,衣絮漸寒。聞門內鶯語間關,笙簧滿耳。徐察之,乃女子讀書聲,念欲一進觀,且便圖寄宿,計亦良得。
遂復叩門,前嫗啟門問,劉掩入,詭辭以對,而諱言前客。嫗曰:“止止!君適至此,何誑也?須重啟主翁。”乃趨上堂。劉從戶下窺見叟南向據案坐,兩眼碧光與燈燭相對映。女子十餘人,羅坐左右誦書,溪上數女亦廁其列。始知叟蓋非瞽者,心竊竊驚訝。嫗前白叟,叟曰:“是故為求宿來也。東廂一席地,姑為之所。”
劉因登堂,欲自陳謝。叟便閉其目,書聲亦遽止。視叟,瞶眊如前矣。劉益怪之,問叟曰:“丈人之目何其異也?”叟曰:“老朽失明,何足為異?”劉詣觀諸女所讀書,則皆掩之。問何書,叟曰:“此不足為子道也。昔山人遺我此笈,惟妮子輩能讀之。請便棲止,勿復見詰。”語次,女子皆已趨入內,叟亦策杖起。劉不得已,詣東廂,而堂上之燭滅矣。
東廂寢具頗設,便昏然就睡。中夜聞虎嘯聲,忽復驚覺,起,窺見堂上光明如晝,一虎蹲階下,有大鳥群舞庭中。女子皆華妝,次第乘鳥,從簷間翔去。最後嫗出,騎虎將行。聞叟笑謂曰:“諸妮子游戲甚樂,奈老夫何?”嫗曰:“勿復作龍鍾態,且偕往耳。”叟因擲其杖,化為白龍,天矯而下。叟躍登龍背,乃朗目修眉,面如傅粉,少年人也。嫗亦少女耳。龍虎相逐,凌空而逝。
劉汗浹如蒸,始敢縱息,乃知叟亦並非叟。而視己身,乃在破舟中,並無篙楫。煙波空濛,惟其所之,肅然悲恐。倏有名而呼之者,則舟已觸岸。舍舟亟登,杳然無人。仰視疎星綴天,殘蟾未墮,樹杪群鴉,猶在夢中也。徐有光一縷,起於林腰,望而即之,砰然下墜,若在陷穽。舉目如漆,俯仰略無所見。以手四捫,杳無崖壁。且捫且行,亦無窒礙。大呼叫絕,亦無應者。歷時甚久,歷路甚遠,不知其為南北而為東西也,不知其為晝而為夜也,不知其為明而為幽也。既困且飢,念必無生理。而困極飢極,卒亦不死。頹然僵臥,不復能行,因默唸瞽叟神人,何乃困我?
旋覺有物上拂其頂,引手探之,乃一垂繩,急捉繩結於帶間,蛛挽而上。挽且千尋,繩卒不盡,即又惴惴,不敢釋手。縋懸良久,力竭握弛,昏然復墮,遂聞人語其旁曰:“是劉生也,何以在此?”劉因張目,則天地雲日、山川人物,昭然復見,若矇之始發而夢初覺也。其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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