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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忙的,不知做點什麼才好。後來他找出一把大算盤,劈劈啪啪地算起帳來。抱朴有一次問父親算什麼?父親回答:“我們欠大家的。”全鎮最富有的人家居然欠下別人的,抱朴怎麼也不信。他問到底欠誰的?欠多少?做兒子的質問起父親來。父親回答:“裡裡外外,所有的窮人!我們從老輩兒就開始拖欠……茴子的爸也欠了,最後還要賴債,人家就把他給揍死了!”父親大聲說著,呼呼地喘氣。他近來消瘦得很厲害,臉上的面板也變成了灰黑色。那從來都梳理得一絲不亂的頭髮,這會兒滿是頭屑,沒有一點光澤。抱朴驚訝地盯著父親。父親說:“你太小了,你一點也不會明白……”
經過了這場談話之後,抱朴朦朦朧朧地覺得自己是個一貧如洗的人。他有時一個人到河邊的老磨屋去,瞅著那個巨大的老磨屋隆隆轉動。看磨的老人手持木勺,(同:口匡;音:筐)當(同:口匡;音:筐)當地往磨眼裡扣著綠豆。白青色的泡沫從磨渠裡流出來,流滿了兩個大木桶時,就有兩個女人來把它抬走。他剛懂事時就看著這情景,至今情景如舊。從老磨屋離開,他又到了漏制粉絲的廠房裡。這裡面熱氣騰騰,混合著酸氣的甜味兒撲鼻而來。所有做活的男男女女都穿了很少的衣服,綠豆漿液滋潤得赤膊嫩白。人們在霧氣裡活動。勞動全要依了一種節奏,嘴裡也發出“嗨、嗨”的聲音。地上鋪了大片大片的青石板,上面流動著水液。看來這裡離不開水,一個挨一個的大缸裝了滿滿的水,有人不時去撩動,涮洗著青白色的粉絲。一個姑娘隔著霧氣看出了他,慌慌地喊叫:“別把水濺了少爺……”抱朴趕忙離開了。他知道這一切早晚不是自己家的,他打生下來的那一天就註定了該是個一貧如洗的人。
父親閒下來還是到河邊上去。他彷彿越來越留戀起這些遠道來的航船了。有時他領上抱朴一起來,告訴說:叔父隋不召就是從這兒離家的。抱朴知道父親思念兄弟了。一天,他們從河岸上往回走著,父親望著霞光裡的那一溜老磨屋,突然止住了腳步。他輕輕說了一句:
“還帳吧!”
父親騎上他養了很多年的一匹棗紅老馬走了。一個星期之後,他回來了,紅光滿面,拴了馬,撣著身上的塵土,把全家人召集到了一起。父親宣佈:他這一個星期還帳去了,從今天起,只有一個小粉絲作坊算是他們老隋家的,其餘粉絲工廠,全交出去了!所有人聽了都驚得說不出話。停了一會兒,大家又搖頭笑他了。父親只得掏出一張條子來,上面有幾行字,一個大紅關防。那大概是一個“收據”吧!茴子第一個把條子抓到手,看了看,就昏死了過去。一家人慌亂起來,捶打掐捏,不停地呼喊她。她醒過來,像看一個仇人一樣看著父親,接著大哭不止。她嚷叫的什麼誰也聽不明白。她後來咬緊牙齒,用手猛擊桌子,直到手指有鮮紅的血濺出來。可她一聲不哼,臉色蠟黃地注視著對面的牆壁。
抱朴被這一切嚇壞了!他到如今也不很明白,卻能體驗到爸爸心底的輕鬆。不過透過這一場,他算明白了後母是一個多麼拗氣的人。這種拗氣太可怕了。這種拗氣的結果是她死得比父親還要慘,這是很久以後抱朴才明白的……他當時急於想知道的,是父親怎麼找到了接受這些粉絲廠的人。他知道老隋家的工廠和粉莊遍佈周圍幾個縣,幾個大城市裡也有,可不是一個星期就能交得完的。再說所欠的帳是所有窮人的,那麼天下還有誰能替所有窮人接下這筆巨大的財產呢?隋抱朴想得頭疼,還是鬧不明白。老磨屋依舊隆隆響著,一切如舊。只是父親再也不到那裡去,有些陌生的船隻定時來運走粉絲。家裡幫忙做事情的人也辭退了好多,老隋家冷清了。後母手上的傷已好,但有一根手指再也伸不直了。打那以後,她沒有笑過一次。她後來也曾找張王氏算過一次命,結果回家誰也不講,只是順便捎回了兩個大大的泥虎。後來見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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