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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裡,屋內除了耕牛反芻的聲音,就是老鼠窸窸窣窣四處躥動的聲響。他能清楚地知道,哪種反芻的聲音是“老夥計”發出的。也更清楚,整個屋子裡有二十二隻老鼠,其中有九隻是小老鼠,還有兩隻母老鼠快要下崽兒了。茂林曾多次給他老鼠藥,說二叔你把屋裡的老鼠藥一藥,別叫自己染上病什麼的。他就笑笑地接過。待茂林前腳走,他後腳便把藥扔進院牆外的水溝裡。這些老鼠都是夜裡的伴兒,滅了它們,誰來陪他呀。
自打茂生一家人回來後,他的生活漸漸地有了一些生氣。最起碼,是有了人氣和過日子的聲響。
雖是一個整院被隔成了兩個院落,但那堵矮牆隔不斷東院裡傳來的鍋碗瓢盆清脆地碰撞聲和大人說話小孩哭鬧的聲音。在他聽來,這些聲響都是久違而又耐聽的戲曲韻調。哪怕是女主人打罵叱責孩子的聲音,也是那麼順耳好聽,餘味無窮。特別是京兒,一聽到他趕牛回院的聲音,便急急地從東院裡躥出來。奔進西院,就一頭扎進牛堆裡。要麼牽牛拽韁繩,要麼騎在牛背上樂滋滋地扭動著小身子。沉寂了一整天的西院裡,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稚嫩的歡叫聲。這時,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回到久遠了的熱火日子裡。他也跟著笑,是久違了的笑,是開心的笑,是發自內心肺腑的笑。
每到傍晚的時辰,他不再抱怨天黑得太早,反而抱怨白天竟那麼長,歸家的時間過得這麼慢。自打媳婦死後,已經十多年了,他竟然又有了家的感覺,有了過日子的心思。
瘋狂的杏林
“老夥計”哞哞地叫了兩聲,扭頭溫情地瞅著酸棗,提醒他到家了,要開啟荊條編織的柵欄門呀。“老夥計”是一頭母牛,是酸棗私下裡給它起的名字。它是酸棗最知心最疼愛的伴兒。白天,跟在酸棗的屁股後形影不離。晚上,在酸棗寂寞的時候,供他消遣解悶。酸棗愛憐地拍拍母牛圓滾滾的脖頸。
剛開啟柵欄門,東院的大門裡就跑出了京兒。他一手攥著一隻被染紅了的熟雞蛋,朝酸棗邊跑邊叫道,二爺,二爺,我家又有了個一小點兒的弟弟。你去看不。
酸棗這才注意到,茂生家的大門樓子上用秫秸挑著一塊紅布,下垂的兩隻角上拴著紅筷子、荊條做成的弓箭和蒜頭。就明白,茂生媳婦已經生了,是個男娃子。
這兒的習俗是,誰家生了娃兒,就要在自家的大門上掛紅布。生的是男娃子,就在紅布上拴筷子、弓箭和蒜頭。生的是女娃子,就只拴蒜頭。這習俗從何而來,無人考證。為何要掛這些物件,而且還有區別,也沒人能說得確切。振富的本家兄弟,也就是四季爹李振書曾嘮叨過,說,生了娃兒,門前掛紅布,一是為了趨吉辟邪;二是讓人家明白,此家有了生育,男娃兒女娃兒一目瞭然。該不方便溜門子的,就別再去溜門子了。該送東西的,也就知道應該送些啥東西了。振書早年間上過幾年私塾,是木琴來之前村裡學問最高的主兒,又多少懂點兒陰陽地理什麼的。他的話,村人最信,都說,是這麼個理兒。
把牛趕進院子裡,京兒把吃剩下的半口雞蛋塞到酸棗手裡,非要讓酸棗把他放到牛背上。酸棗笑呵呵地把他提到牛背上,並牽著牛在院子裡溜了一圈。樂得京兒前仰後合地拍打著牛背,一疊聲地喊道,駕,駕!籲,籲!
這時,茂生端著一海碗稀飯和幾個熱餅子進了西院。他呵斥京兒道,快下來,你二爺要吃飯哩。又對酸棗說,二叔,娃兒他娘又生哩,是個男娃兒。我多做了些飯,你也別動火咧,就趁熱吃這兒吧。
酸棗忙不迭地接過,說道,你看,你看,不去伺候好娃兒娘,倒先惦記著我哩。這是咋說,這是咋說。
茂生把京兒從牛背上抱下來,說,二叔,我得回哩。一家人還未吃飯,東屋沒人也不行。京兒又太吵鬧,妨礙你吃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