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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謝上蒼又賜給了我做父親的天倫之樂。但是,請不要說這是對我曾經喪女的一個補償吧,請不要說新來的小生命是對失去的小生命的一個替代吧。我寧可認為,新生命的到來是我生活中的一個獨立的事件,與我過去的經歷沒有任何因果聯絡。妞妞依然是不可替代的,而我現在的女兒不能、不應該、並且我也無權要她成為一個替代。
所以,無論我的家庭狀況已經和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妞妞》始終是一個獨立的文字,它的存在不會也不應受到絲毫影響。
2000 。3
活著的滋味自我二重奏
一 有與無
日子川流不息。我起床,寫作,吃飯,散步,睡覺。在日常的起居中,我不懷疑有一個我存在著。這個我有名有姓,有過去的生活經歷,現在的生活圈子。我憶起一些往事,知道那是我的往事。我懷著一些期待,相信那是我的期待。儘管我對我的出生毫無印象,對我的死亡無法預知,但我明白這個我在時間上有始有終,輪廓是清楚的。
然而,有時候,日常生活的外殼彷彿突然破裂了,熟悉的環境變得陌生,我的存在失去了參照系,恍兮惚兮,不知身在何處,我是誰,世上究竟有沒有一個我。
莊周夢蝶,醒來自問:“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這一問成為千古迷惑。問題在於,你如何知道你現在不是在做夢?你又如何知道你的一生不是一個漫長而短促的夢?也許,流逝著的世間萬物,一切世代,一切個人,都只是造物主的夢中景象?
我的存在不是一個自明的事實,而是需要加以證明的,於是有笛卡爾的命題:“我思故我在。”
但我聽見佛教導說:諸法無我,一切眾生都只是隨緣而起的幻相。
正當我為我存在與否苦思的時候,電話鈴響了,聽筒裡叫著我的名字,我不假思索地應道:
“是我。”
二 輕與重
我活在世上,愛著,感受著,思考著。我心中有一個世界,那裡珍藏著許多往事,有歡樂的,也有悲傷的。它們雖已逝去,卻將永遠活在我心中,與我終身相伴。
一個聲音對我說:在無限宇宙的永恆歲月中,你不過是一個頃刻便化為烏有的微粒,這個微粒的悲歡甚至連一絲微風、一縷輕煙都算不上,剎那間就會無影無蹤。你如此珍惜的那個小小的心靈世界,究竟有何價值?
我用法國作家辛涅科爾的話回答:“是的,對於宇宙,我微不足道;可是,對於我自己,我就是一切。”
我何嘗不知道,在宇宙的生成變化中,我只是一個極其偶然的存在,我存在與否完全無足輕重。面對無窮,我確實等於零。然而,我可以用同樣的道理回敬這個傲慢的宇宙:倘若我不存在,你對我來說豈不也等於零?倘若沒有人類及其眾多自我的存在,宇宙的永恆存在究竟有何意義?而每一個自我一旦存在,便不能不從自身出發估量一切,正是這估量的總和使本無意義的宇宙獲得了意義。
我何嘗不知道,在人類的悲歡離合中,我的故事極其普通。然而,我不能不對自己的故事傾注更多的悲歡。對於我來說,我的愛情波折要比羅密歐更加驚心動魄,我的苦難要比俄狄浦斯更加催人淚下。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是羅密歐,不是俄狄浦斯,而是我自己。事實上,如果人人看輕一己的悲歡,世上就不會有羅密歐和俄狄浦斯了。
我終歸是我自己。當我自以為跳出了我自己時,仍然是這個我在跳。我無法不成為我的一切行為的主體,我對世界的一切關係的中心。當然,同時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有他的自我,我不會狂妄到要充當世界和他人的中心。
三 靈與肉
我站在鏡子前,盯視著我的面孔和身體,不禁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