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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喧囂裡,默默地想起他。武漢,有小童,讀書時為愛情而等待、哭泣、絕望的男孩子,如今竟然當了系主任,我便也是默默地想起他,因為不可思議而微笑。還有陳鼴鼠,溫情地想起這些人,想像他們生活的樣子,溫情地離開。
武漢大學。那依山而建的學生宿舍,曾經讓我如此驚異。一般山邊的建築,大多憑山而建,而這些構造,居然把那飛奔直下的山脊化做了層層跌落的屋樑。不知道它與萊特設計的流水別墅孰前孰後,但那理念上的相似,卻異常驚人。人,作為居住者,被懷抱著。那樣的懷抱,是一種自然的倫理,懷抱者那樣天然、完整和慈悲。那是真正的依戀,裡面有寧靜、幸福和年深月久的哀傷。櫻園、桂園、梅園,走到哪裡,身上都帶著深深淺淺的花影,飄動著濃濃淡淡的芬芳。有一回我下了碼頭,要等車繼續趕路,下午將盡時正好下大雪。我在公交車上丟了手套,手指凍得伸不開。在武漢大學空蕩蕩的校園裡,我飛跑起來,雪落了我一頭一肩,卻依舊密密麻麻向我湧了過來。我在學生宿舍的平臺上,手指不知是灼熱還是冰涼,劇烈地疼痛著,劃了一個又一個的心和圓圈,快樂又荒涼。
紅燈籠燃燒起來,一盞一盞,最溫暖的時刻,正值我離開。在江漢路的盡頭,我遇見一個賣蓮蓬的太婆,我沒有買她的蓮蓬,卻互相微笑起來,她甚至轉頭,看著我離去。
時間
從汽笛鳴響客輪離岸的那一刻起,時間忽然顯現。而平日,它是潛藏在瑣碎和繁雜之中的,沒有人格,沒有尊嚴。此時,以它的柔韌與綿延,將縮瑟彎曲的我,忽然伸展開來。眼睛,曾經每天只盯著腳下的路,此時,開始有了遠眺和瞭望的姿勢。時間是一切實體存在的構架,可是我的肉身,一直匆匆走在鐘錶的齒輪上,這個偉大的計時工具,就像一座精確的房屋,什麼時候我已成為了它的依附。現在,我來到了蒼茫的水流之上了,我直接面對時光,面對它那宏大、綿延的存在,並以沉靜燦爛的眼神,與它息息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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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長江的記憶(2)
在水上,和在陸地上,經驗完全不同。我們的誕生,原本是將一個不斷生髮的動盪,植根於土地的堅實。安全感便是由我們生活中那些恆定的事物來造就的,小生命的柔弱和依賴,恰恰能使得一切異在,在以他為中心的範圍裡,逐漸成為家園。一個伸手可及的奶嘴,一張輕柔搖晃的小床,媽媽一縷甜美的笑意,在重複和熟悉裡,構建著心靈的廟宇。土地、家園、迴歸,我們的座標曾經如此堅實和安穩。而來到水上,水在走,船也在走,有時是逆著,有時是順著,陸地就好像只是水流的小小一域,在不定地漂移,在無力無奈地抗拒和掙扎,在隨波而逝。陸地的失重,把人從一個充實而穩固的空間,陡然拋擲進虛幻而綿延的時間。
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被拋擲在長江上,與許許多多的同類一起。我們各自懷著不同的念頭,堅守著陸地生活的秩序和慣習,起居、理髮、跳舞、遊戲和閱覽,彷彿生活在一幢漂浮的大樓裡。我們喜歡在這樣的秩序裡來平息等待的焦慮、漂浮的惶恐。這是一種奇怪的同居,言而不語,視而不見,默守規則,而且心安理得。
客輪是我見過的等級化最細緻的交通工具。不僅按票價分為五等,而且還有散席。一等艙一般用於接待,不賣票;二等艙的被子是雪白的,三等艙的被子是米白的,四等是灰白的,五等是灰黑的,散席連座位都沒有,更談不上被子了。至於氣味,更是有各種差異,恕不贅述。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它對不同社會階層的人的包容性也最大。不過那是早些年的事情了。現在的精英階層,除了看風光的,恐怕很少有人來長江上磨時間。客輪更多成了勞工階層和學生們的集合地,這兩個群體,都是金錢的匱乏者和時間的充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