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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勝今日,
今年老去年。”
餘憮然雲:“生年不滿百,安能為他人拭涕?”輒為擲筆。夜深,秋芙思飲,瓦銱溫暾,已無餘火,欲呼小環,皆矇頭戶間,寫趾離召去久矣。餘分案上燈置茶灶間,溫蓮子湯一甌飲之,秋芙肺病十年,深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體力較強,擁髻相對,常至夜分,殆眠餐調攝之功歟。
餘為秋芙制梅花畫衣,香雪滿身,望之如綠萼仙人,翩然塵世。每當春暮,翠袖憑欄,鬢邊蝴蝶,獨栩栩然不知東風之既去也。
去年燕來較遲,簾外桃花,已零落殆半。夜深巢泥忽傾,墮雛於地。秋芙懼為狗兒所攫,急收取之,且為釘竹片於梁,以承共巢。今年燕子復來,故巢猶在,繞屋呢喃。殆猶憶去年護雛人耶?
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強餘手談,或至達旦,餘戲舉竹坨詞雲:“簸錢鬥草已都輸,問持底今宵償我?”秋芙故飾詞雲:“君以我不能勝耶?請以所佩玉虎為賭。”
下數十子,棋局漸輸,秋芙縱膝上狗兒,攪亂棋勢。餘笑雲:“子以玉奴自況歟?”秋芙嘿然,而銀燭熒熒,已照見桃花上頰矣。自此更不復棋。
虎跑泉上有木樨數株,偃伏石上。花時黃雪滿階,如遊天香國中,足怡鼻觀。餘負花癖,與秋芙常煮茗其下。秋芙拗花簪鬢,額上發為樹枝捎亂,餘為醮泉水掠之。臨去折花數枝,插車背上,攜入城闕,欲人知新秋訊息也。
(乙)芸
《浮生六記》一書是一箇中國無名畫家關於他和他的妻芸所過的婚姻生活的回憶錄。他們倆都是樸實而有藝術趣味的人,企圖盡情享受每一個獲得的歡樂時刻;這人故事是用很率真很自然的態度敘述出來的。不知怎樣,我覺得芸是中國文學上最可愛的女人。他們所過的是一種悲慘的生活,然而也是最快樂的生活,那種快樂是由靈魂裡產生出來的。我們試看大自然的享受怎樣成為他們的精神生活的主要部分:這一點是很有趣的。我們現在由此書中摘錄三段,描寫他們怎樣度過七夕及七月十五日這兩個節期,以及他們在蘇州城內怎樣度過一個夏冬:
是年七夕,芸設香燭瓜果,同拜天地於我取軒中。餘鐫“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餘執朱文,芸執白文,以為往來書信之用。是夜月色頗佳,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並坐水窗,仰見飛雲過天,變態萬狀。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如我兩人之情興否?”餘曰:“納涼玩月,到處有之;若品論雲霞,或求之幽閨繡闥,慧心默證者固亦不少;若夫婦同觀,所品論者恐不在此雲霞耳。”未幾燭燼月沉,撤果歸臥。
七月望,俗謂之鬼節。芸備小酌,擬邀月暢歡,夜忽陰雲如晦。芸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出。”餘亦索然。但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梳織於柳堤蓼渚間,餘與芸聯句以遣悶懷,而兩韻之後逾聯逾縱,想入非夷,隨口亂道。芸已漱涎涕淚,笑倒餘懷,不能成聲矣。覺其鬢邊茉莉濃香撲鼻,因拍其背以他詞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妝壓鬢,不知此花必沾油頭粉面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供佛手當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餘曰:“卿何遠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正話間,漏已三滴,漸見風掃雲開,一輪湧出,乃大喜。倚窗對酌,酒未三杯,忽聞橋下鬨然一聲,如有人墮。就窗細矚,波明如鏡,不見一物,惟聞河灘有隻鴨急奔聲。餘知滄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膽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聲也,胡為乎來哉?”不禁毛骨皆慄,急閉窗,攜酒歸房,一燈如豆,羅帳低垂,弓影杯蛇,驚神未定。剔燈入帳,芸已寒熱大作,餘亦繼之,困頓兩旬。真所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