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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出來了,我的爹躺在墓穴前。一個當過軍醫的戰友避避閃閃地圍著我爹旋轉。形似一隻繞著虎屍轉圈的狼。他終於把身體彎成一座拱橋,伸出一根指頭,觸著了我爹的額頭,軍醫怪叫一聲努力蹦起來,大聲嚷著:燙!燙!燙!
團長說:錢英豪,後悔了吧?
我說:我錯了。
團長說:人固有一死,你不必難過。如果老人家就這樣死了,我們將破例將他編入團隊。
我想了想,說:團長,政委,戰友們,我爹七十多歲了,我不放心讓他拖著一條木腿站崗、巡邏。
團長說:我們不會讓他站崗巡邏的。
我說:那也不行,我老婆雖然帶著我兒子改嫁了,但我爹依然是孩子的爺爺,孩子沒了爹,不能再沒了爺爺。
團長沉思著,臉上生滿青苔,他舉起右臂往下一劈,說:同志們,為了搶救這個老人,各盡所能,驚憂活人吧。
團隊沉默了一會,突然爆發了一陣哭嚷,烈士陵園裡,空氣急速流動,光線彎曲顫抖,樹木低垂頭顱,太陽黯淡宛若一個淺藍色的盤子。
團長又揮了一下手,團隊炸裂,戰友們跳下樹木,折斷樹枝,撕掉樹葉和花朵,拔起被雨水淋腐的花圈,抖散開來,跳上墓場管理處的房頂,搖晃電視機天線,對著煙囪吶喊,用頭顱撞門板……整個陵園都活躍起來。
我們非常熟悉的墓場管理員開門走出來,他發現了我爹,立即吹向了警哨,幾個工作人員聞聲趕來。他們拉起我的爹,罵道:
&ldo;老傢伙,盜一個戰士的墓你能盜到什麼?&rdo;
我爹的頭顱像成熟的穀穗垂在胸前,守墓人搜了他的身,搜出了被雨水泡濕的榮軍證、烈屬證。
肅然起敬的表情從守墓人臉上表現出來。他們把我爹抬走了。
在少先隊員們清脆的歌聲裡,我們臉上都滲出了淚珠。
半個月後,我爹在一位中年地方幹部和一位戴眼鏡軍人的陪同下,來到我的墓穴旁。四個守墓人拿著鐵鍬、十字鎬在旁邊等待著。
眼鏡軍人仔細察看了我的墓碑,小聲跟那位地方幹部交談幾句。地方幹部對守墓人說:
&ldo;開始吧。&rdo;
他們撬開了我的墓穴,剷出了穴中的紅土,鏟斷了一束束樹根,鏟死了很多白脖頸蚯蚓。鐵鍬刃嚓啦一聲響,一陣劇痛傳遍我的全身。地方幹部緊張地說:
&ldo;輕點,到了。&rdo;
守墓人戴上橡膠手套,先把我的頭顱裝進一隻黑色塑膠口袋,然後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把我全部裝進袋,連一塊趾骨也沒漏下。
他們把我用一塊綠色帆布層層包裹起來。眼鏡軍人雙手捧著,鄭重地說:
&ldo;大爺,千萬要保密啊!&rdo;
我爹接過我,抱住,說:
&ldo;首長,我以一個老兵的名義向您保證:用鉗子拔掉我的牙,這事也不會從我嘴裡洩漏出去。&rdo;
在顛顛簸簸的軍用吉普車上,爹緊緊地摟抱著我。我聽到了他的喘息感到了他的心跳。路況很糟,爹的身體時時彈跳起來,他的光腦袋碰得帆布頂篷澎澎響。軍人同情地看我爹一眼,說:
&ldo;再有四個月,一級公路就修好了。&rdo;
我看到,舊路外側,一臺臺杏黃色的築路機械正在緩慢而沉重地移動著,燒熬瀝青的濃烈味道瀰漫山林。青山綠樹,藍天白雲,木棉花宛若簇簇火焰。吉普車拐了一個彎,被一輛載滿粗大圓木的鄰邦卡車擋住了去路。一個瘦小身材、凹眼高顴的司機站在車尾後,對著我們高高地舉起了雙手。我們的司機嘟噥了一句,剎住車。眼鏡軍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