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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稼穡兄”眼中憂慮一閃,與庾不信對望一眼。只聽庾不信冷笑道:“但願他們果能如算。”
第六章廣袖
山坡上,蕭如眼中的顏色似乎比夜色還要深上幾分。
她所坐處高,附近局勢幾乎可以盡攬眼底,她目睹的是自有“轅門”以來最大的一次危險。
這一夜乍起驟吹的風狂奔了一個多時辰後,勢道似乎終於漸漸弱了。文翰林見七大鬼果被文昭公侍童阿染一言勸退,眼中得色便又多了一分——這一夜,到目前為止,事事俱已落入他的算中:他先得借駱寒之力重創轅門中重要實力胡不孤之秘宗門;然後駱寒渡河,袁老大“長車”伏起,又是駱寒將之引入文府的埋伏,如今估計已損傷十之六七;最後又憑當年文昭公與張天師“龍虎山上三句話”勸退七大鬼,留駱寒一劍以應付可能馬上即會反噬的袁老大,這一局棋他布得高明。
如今,長車已遭文府精銳與江南六世家、川涼會及畢結所建“反袁之盟”的勢力困於對岸;胡不孤也正被畢結突襲於坡下密林;趕來馳援的華胄在石頭城上遭趙氏二老困住,這圖謀近十年的計劃終於得逞。
——以他這麼一個人,袖手江湖,豈能心甘?
有他文翰林在,又豈甘於讓袁老大叱叱喑嗚,橫霸江南?
今夜,一向威不可撼的轅門終於有了傾頹之勢。他與金日殫和落拓盟三祭酒還困住了坐於茅寮上的蕭如。
這是袁老大最在意的女人——袁辰龍一向於女色並無偏好,但蕭如僅只是一個‘女色’嗎?
這也是自己一向難以忘情的舊好。文翰林長吸一口氣,志得意滿,望著坡下河水,長衫鼓脹,直欲蓬勃而笑。這下、蕭如該知道他並不是一個萎弱的男子了吧?縱勢力雄厚如袁老大,還不是在這一局中遭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回望蕭如,目中含笑,道:“阿如,袁辰龍已窮途未路,他的時日過了。你也都看到了,他不值得留戀。此情此景我也不強逼你什麼,但——你放手吧。”
茅寮上的蕭如卻不答,一雙眼望著黑黑的夜與悄然流淌的河水,她的瞳仁是比黑夜更黑的黑色,那幾乎是一種盲人的黑——江湖危怠,宵小橫行,這樣的時世,令她如何不盲?
只聽文翰林絮絮道:“你想想,袁老大這些年一共得罪了多少人?無論江湖耆舊,還是朝廷大佬,都是他不該得罪之人。抑豪強,擅權勢,別看他一向強橫,倒他之心,只怕無數人心中蓄之久矣!你不要怪我,我人在江湖,不得不爾。實話告訴你,這一次,無論秦丞相,還是李若揭,連同我們文府,都是打定了主意——傾力倒袁。你也看到,連金張門與落拓盟的朋友都已伸手。蕭如,你放手吧。”
他說著說著自己心中似也振盪起來:“我們文府、和秦丞相、李若揭一向放縱袁老大,不肯聯手除之,只為一向顧忌他的威名。不是我妄自菲薄,實是誰也不想獨挑上他,不想獨面他最後的反撲。但駱寒孤劍之銳你也看到了,連今日的三波伏擊都沒能耐何他。袁老大輕犯淮上,已與他勢成水火。就算袁老大不願輕動淮上,金張門金兄此來就是逼迫朝廷讓他出面以靖淮上局勢的。他們已訂了十日後紫金山上之約。駱寒縱殺不得袁老大,只怕也是兩敗俱傷之局。阿如,轅門時日盡了,這個男人靠不得。你——收手吧。”
蕭如在茅寮頂極淡極淡地掃了文翰林一眼。
收手?收回她對袁辰龍的一腔傾慕?收回她這些年那麼多的等待與悵望?收回……
——沅有苣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於他危怠之日遠避開那曾讓她一見心動的這紛擾人世中難得的一點鬱暗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