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訴苦大會(第1/5 頁)
“最開始自然是疼的,每走一步路,便彷彿刀割在心頭一般,便是坐著不動,也常疼得想啼哭起來。四十年前,會折骨纏的婆子非常的少,手藝參差不齊,有些小姐妹的腳纏歪了,足尖不能向前,鴇母便不要她了,把她賣給過路的人牙子,所以小姐妹之間,為了活下去,都千方百計地把自己的腳纏得正一些,萬不敢下地走動,有時候一整個月都坐在床上,不肯下地。”
“到了十二三歲的時候,上等瘦馬便開始物色人家了,我就這樣跟著第一個老爺,重新回了北方,那時候腳差不多已經定型了,因為老爺家資富裕,便是外室,也有七八個婢女服侍,幾乎不必走路,那幾年的腳還算好,雖然疼,但疼得還有限,只消是坐著,有時候便能忘掉這種疼痛,彷彿皮肉已經長好了一般。那時候以為一輩子都可這樣下去,雖然走路不便,但也沒有什麼別的不好。”
“十七八歲起,便不太好了,第一個老爺家道中落,便把我賣去花樓——年歲也大了,做不得倌人,平日裡專為調琴撥絃,此時身邊已沒了僕役,一應使費都靠自己,生活總要走動,便逐漸覺得走路痛,又因為住的房間低矮潮溼,平時常常漚爛了足心,疼痛非常……”
會堂內一片寂靜,馮猶龍望著臺下眾女凝重的面孔,打從心底泛起不忍,幾乎難以承受這般重量,他對買活軍處反對纏足的文章,本來就是極為贊成的,但卻也不太理解採風使那痛心疾首的語氣,然則此時聽到郝嬢嬢的言語,又見了這麼一屋子或長或幼,有許多還稚氣未脫的面孔,油然便也生出了一股激憤來——所謂名教之害,豈不就正在此處?但凡是個人,怎能忍心見得這樣一個行當?真是磨牙吮血,令人作嘔至極!
世道之惡,人心之無可名狀,他一向是有所品味的,除了年輕時一段日子以外,馮猶龍也是絕跡青樓,並不以與伎女們詩歌往還、琴瑟和鳴為樂,市井中偶與脫籍女子言談,也自詡自己是懂得民間疾苦,能品得人心三昧,但今日身臨其境,才知道原來此前所謂的近俗,也不曾真正走入那些苦命人內心之中,似乎仍存了幾分傲慢,多少有些想當然了。
本以為青樓名伎,便猶如神妃仙子一般,餐風飲露,最大的煩惱,無非是韶華易老,真心難尋。從未想過原來纏足之痛竟如此刻骨,而自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起來,同伴轉眼消失,長大後又被數易其手……這些苦難如此真實,甚至隱約都能嗅到其中的味道,這哪裡是所謂的風雅能夠遮蓋的?
“生了孩子之後,有幾年還好,這東西總是時好時壞,總的來說,吃的好,便能稍微好一些,便有潰爛,下狠心剪去皮肉,也能自己痊癒,慢慢長好。但若是吃得不好,那麼便好得很慢,痛得也是厲害。按照買活軍這裡的說法,叫做長期慢性炎症,如果附加營養不良的話,便是傷風感冒,也可能引起足部的感染,若是發起燒來,可能人就這麼過去了。”
一個瘦馬的流離史,被郝君書娓娓道來,從瘦馬纏足,到巨賈外室,再到花樓琴師倡人,又被富商贖身,去了川蜀,如何又被逐出門楣,淪為流鶯,最後落腳在郝家。從北方連名字也記不得的老家,到廣陵,又去了京城,再回到姑蘇,最後到川蜀,如今在買活軍這裡,一個小腳表子四十年來竟是走過了半個天下。她的腳有時好,有時壞,有時疼得輕,有時疼得重,總是離不開的疼痛。
她所見到的,則是折骨纏從揚州瘦馬人家,再到姑蘇伎家,再到官伎、各地伎女之中那快速的擴散,以及在技術擴散中,不可避免的折損,女子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在感染中死去了,除了同時被養在後院的裹足養女之外,誰也不留心這些女孩兒們的夭折。
在贖身的名伎中,又有多少人死在第一次生產時,除了同行的伎女之外,也沒有人會關注,這年代,產育本就是危險的事情,而名伎們至少還好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