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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滿罷,今日功課當完。”我讓丹朱退下,走至窗前向南遠眺。此刻天際暮色已深,雲間城那層薄薄煙霧終於是瞧不見了,抽屜裡那封皮倒轉的訃聞,也同樣,不再令我震動。
原本這一生一世,我最熟悉的,不過是訃聞。
“姑姑,你看這雲間城是真的燒完了麼?”崔燕來總是等丹朱離去後,方始有話說。
“我又不是千里眼,怎麼看得到。”雖是五月初,窗開著卻還有些冷,我起手披上椅子上的黑貂——這件夠寬大,他不來取,我當睡衣。
走至桌前,墨已磨得濃淡正好了,我緩緩坐下鋪紙:“你也去休息罷。”
“姑姑——”崔燕來欲言又止。
“嗯?”我抬起頭來,她被軟禁於此,是想著前夫,還是後夫?
“外面在傳,燒雲間城,是姑姑的主意?”崔燕來蹙著眉,一副將信將疑之態。
“誰說的?”我單手,支頤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這訊息說出去都沒人信,如何可以傳?
崔燕來低頭,臉色微紅:“斯參軍在王爺書房門口聽到的……”
“嘖,竟然還想著辦法見你,用心良苦之極。”我打了個哈欠,“他沒有順便讓你小心我,遠著我麼?”
一言中的。崔燕來默然半晌,又瞪著我直逼問上來:“我不明白,父母之邦,祖宗之地,姑姑竟這般忍心,助紂為虐?”
“我不明白,燕來如此天真單純,許金吾怎麼認為你能夠獨當一面?”
我添筆落紙,《佛說無量壽經》幾萬字數,今方寫至這一段:世間人民、父子、兄弟、夫婦、家室、中外親屬,當相敬愛,無相憎嫉;有無相通,無得貪惜;言色常和,莫相違戾。
或時心諍,有所恚怒;今世恨意微相憎嫉,後世轉劇至成大怨。
所以者何?
“姑姑!”崔燕來竟從桌前伸手掩住我的雲箋——怎麼,我就這般平易近人麼?我橫掃她一眼,崔燕來縮回了手,卻還是執拗地站在一邊,不肯退去。
“父母之邦既已非父母所有,與其膏腴異族,倒不如使天下人歸謗於他。這等事你若不懂,何不去問許北辰?”我提著筆,淡淡道。
很好奇啊,進了海其騰君府中,她可還有方法傳遞訊息?
崔燕來咬了咬唇,道:“姑姑就這般厭憎許金吾?”
“他竟與我討價還價。”我微微一笑,“我讓他來見我,他卻轉央了石將軍,我很不高興——告訴他,宇文貴妃數月內會晉皇后。”
崔燕來怔住了,她呆立半晌,終於一句話也不曾說,便默默退出。
終於夜深人靜,使我獨對經書:
人在世間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
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
善惡變化殃福異處,宿豫嚴待當獨趣入,遠到他所莫能見者,善惡自然追行所生。
窈窈冥冥,別離久長。道路不同,會見無期。甚難甚難,復得相值……
才寫至此,門卻又被推開。
“放下,去罷。”我道。今夜是家宴,所以我的粥來得遲了。
言畢,卻是一個金盃落在案前,那持杯的手筋骨分明。
我驟然抬頭,拓跋鋒帶著幾分酒意俯首看我,四目相視,各自無辭。
燈擎裡的燭,無風而閃。忽然之間,我只憶起他為我擋劍的事——那一天是他生辰,今天亦是。
他向我伸手,最終指尖卻從衣襟上滑過。
“冷就去睡覺,還折騰什麼?”拓跋鋒皺眉道,聲音平和,似一點也不曾醉。
“就去。”我擱筆站起來。
……窈窈冥冥,別離久長。道路不同,會見無期。甚難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