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3/4 頁)
「角度」本身當然也有很多種理解和層次,不過我們暫且不用太理論化,只要概括地理解它便夠了——那就是,你寫作時,無論你寫的是哪一種文體,所採取的究竟是怎樣的觀點。比如說,你是從一個學生的觀點去寫?還是從老師的觀點去寫?是從一個少女的眼睛去看?還是從一箇中年男子的眼睛去看?是用一個女兒的聲音去講?還是用一個父親的聲音去講?這些觀點都會產生出不同的寫法。
董啟章,《貝貝的文字冒險》
要觀看一間日本料理壽司臺前的一對男女的對話,可以採取的角度不算很多,但也不乏變化。比如說,從他們身後遠處的廣角度望去,雖然只可以看見兩人細小的背影,但從他們的衣飾和背部抽動的幅度,至少也可以提供某方面的判斷根據。例如男的穿的是極不顯眼的長袖衛衣和牛仔褲,但剪了個整齊的短髮,連發根也清洗得乾乾淨淨,可見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他的衣著不像上班一族那樣正式,但又不像是低下階層勞工般粗俗,所以極有可能是個大學生。如果能透視到他腳下的揹包中真的放著甚麼後殖*義的論著的話,他的身分就更加無可置疑了。可是,我們卻無法從男方的身分來推斷女方的,因為她在紅格子小恤衫裡面穿了件深綠色長袖T恤,雖是坐著也能從挑戰極限地下垂的褲頭和重金屬腰帶辨出下身穿的是流行的低腰牛仔褲,在露出大半的臀部可以看見純黑色的*和一線隙闊的若隱若現的純白肌膚,在身體稍稍前傾時還會浮現出股溝上端的凹陷陰影,金黑相間的頭髮在腦後紮成小馬尾,在兩邊夾滿了鮮豔的髮夾,是個非常入時的樣子,和男方的素實截然不同。當然我們不能因為大學生不會作過於新潮打扮的前設來推斷女方並非男方的同學,因為這樣的裝容在大學生之中就算未算普及也不能說絕無僅有。不過從她抽菸的側臉看來,又的確有一種非學院的粗鄙感。請原諒我用粗鄙這個詞。它在這裡並無貶義,只是旨在說明一種較通俗,較無拘謹的姿態。至於背部抽動的幅度,這個著眼點對當前這對男女來說並不太有參考價值,因為在他們坐著的大約一個小時內,除了低頭吃東西之外,幾乎沒有作大幅度的移動。不過至少也可由此知道,他們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或者是在僵持著,等待著,試探著,並沒有前仰後合地發笑的情況。當然,背部的廣角度也可以令我們看到,這是間頗小規模的日本料理,格調中等,牆上掛著的食品名目小木牌寫著的是真的日文,或者對不懂日文的顧客來說很像真的日文。料理裡客人疏落,有很快就要關門大吉的跡象,但看來應該是老闆娘的女子卻妄顧近在眉睫的危機,沒有苦苦去構思更市儈的經營策略,反而還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客人瑣碎而不會帶來經濟效益的需要,可見這間日本料理就算食物水平不夠正宗,卻也模仿了日本飲食業的優良傳統。不過,這些對了解我們的一對客人沒有任何幫助。
技術(8)
另一個角度當然就是壽司櫃檯後面壽司師傅的角度。相信大家也會認為這是更有利的角度,因為從這裡可以正面觀察這對男女的樣貌和神情,甚至可以把他們說話的內容偷聽得一清二楚,就像電影中的近鏡一樣把現場的情景活現眼前。可惜,請原諒我現在無法把這方面的畫面向各位轉播了,原因可能是壽司師傅基於專業操守拒絕把客人的談話內容披露,或者在客人談話的關鍵時刻壽司師傅剛巧去了接電話,而其它時間的談話實在乏善足陳,又或者壽司師傅自己也因為剛剛失戀而心神恍惚,對別人的私事興趣缺缺,諸如此類。既然無法採取公認是最有利的角度,我們唯有激進地佔據那位男子面前桌子上的木盤子裡的一件三文魚生壽司的角度吧。雖然三文魚生已經是一塊死物,(縱使它是新鮮美味的死物,而就算是它生前也不可能擁有人類的意識和觀察能力)但在文學敘事技術上,是沒有不可能代入的角度的,所以一塊死的鮮三文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