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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後的中秋夜,李源如期來到天竺寺尋訪,才到寺門,就見一名牧童在牛背上唱歌: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
蕭麗紅感嘆說,中國是有「情」境的民族,這情字,見於「慚愧情人遠相訪」(這情這樣大,是隔生隔世,都還找著去!),見諸先輩、前人,行事做人的點滴。而小山所歌唱的「往事從來都如夢」,不也正是多情人的嘆息嗎?愛人如己,方是真愛。
我們不需要為這樣的情而驕傲,我們為之感動就夠了。
離人鬢華將換,路比此情猶短。一個靈魂與另一個靈魂就這樣擦肩而過。一顆星眼看著另一顆星離開,卻無法掙脫自己的軌道前去相會。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這就是我們的來生嗎?
此時此刻,經冷風一吹,我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突然之間,才發現那個最該來送別的人兒卻沒有來。
剛剛在酒宴之上,我們倆不是有過親密無間的合作嗎?
你的歌聲,我的詩詞;你的羅扇,我的酒杯;你的舞衣,我的醉眼。
這屬天的音樂,原本便是我們倆人之間的竊竊私語,筵席上的其他人全都聽不懂。如同《風語者》中的用印第安語編成的密碼,誰也破譯不了。
小山還有一首《南鄉子》,寫給這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女孩:
綠水帶青潮,水上朱闌小渡橋。橋上女兒雙笑靨,妖嬈。倚著闌幹弄柳條。
月夜落花朝,減字偷聲按玉簫。柳外行人回首處,迢迢。若比銀河路更遙。
李易安筆下的女孩,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晏小山筆下的女孩,卻是倚闌幹弄柳條。一樣的青春綻放,一樣的風情萬種。
曉來竹馬同遊客,慣聽清歌。今日蹉跎,惱亂工夫暈翠娥。花的傷痛從蕊開始,不,從根開始;蕭的傷痛從唇開始,不,從心開始。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分別居然來得如此之快,分別對於我這個醉鬼來說又是何其的艱難!而你,居然連出來送別的勇氣都沒有。
讀至此處,便想起了那首傳唱八十餘年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歌詞作者劉半農,作曲家趙元任,名詩佳曲,珠聯璧合。詞雲:「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在這「傷心最是醉歸時」的當頭,真箇是「教我如何不想她」!
這首詩作於一九二零年,是最早的也是最好的白話詩之一。十年之後,劉半農還寫過一首自嘲詩:
教我如何不想她?
可能相共吃杯茶?
原來這樣一老朽?
教我如何再想他?
並在詩末注釋說:「餘十年前所作《教我如何不想她?》一歌,曾由趙元任兄制譜,傳唱甚廣。近有一音樂會又唱此歌,餘亦在場,唱畢,大家鼓掌,主會者堅欲介紹餘與聽眾想見,餘遂如猢猻之被牽上臺,向大家一鞠躬而退。退時微聞一女郎言:『原來是這樣一個老頭兒。』因記之以詩。」在年輕女子高高在額頭上的眼中,當然只有翩翩佳公子了,半農先生倒也知趣得很!
陽關聲巧繞雕粱,美酒十分誰與共?想她又能如何?
天下確實沒有不散的筵席,但筵席散去之後的境遇卻各不相同。與「傷心最是醉歸時」意思相反的詞句,則是周邦彥之《少年遊》: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自少人行。
幷州的刀和吳地的鹽,都是人間至品。纖縴手指,剝開新橙,在溫暖的房間裡,我們相對而坐,一起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