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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的頭髮,以及頭髮上所有的飾品,都讓他牽掛於心。
拜倫的愛情亦從美人的頭髮開始。捷克詩人賽弗爾特寫道,正如米蘭市安勃羅西安博物館裡收藏的金髮美人露克雷茜亞1博爾吉亞的一縷死的捲髮一樣,在米蘭,拜倫爵士曾不幸地愛上了這頭金髮。
小山在汴梁,愛上的是她那一頭的黑髮,依然生機勃勃的黑髮。那黑髮變成白髮之後,她會是什麼模樣呢?
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模樣,只知道我不能承受這時光的壓榨。於是,「欲將沉醉換悲涼」——沉醉真的能換走悲涼嗎?此語如同在平緩的吟唱之中,忽然崛起一個高音,幾乎要將琴絃彈斷了。酒只是一種暫時的麻醉品,醒來之後的世界其實更難面對。這裡便有些自我懺悔的意思了。
《古今詞論》中說:「小令佳者,最為警策,令人動蹇裳涉足之想。」又說:「小詞以含蓄為佳,亦有作決絕語而妙者。如韋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之類是也。牛嶠『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抑其次也。柳耆卿『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亦即韋意而氣加婉。」與此相似,小晏在這裡所說的「欲將沉醉換悲涼」,也是一句賭氣的話,也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效果。
但是,即便到了黃河,又如何呢?
末句「清歌莫斷腸」,前面沒有主語,更是耐人尋思:是斷吾之腸,還是斷汝之腸?或者是男女雙方一起斷腸?
而以一「莫」字冠於「斷腸」二字之前,卻分明是在說,其實已經斷腸也!《惠風詞話》中說:「『清歌莫斷腸』,仍含不盡之意。此詞沉著厚重,得此解結句,便覺竟體空靈。」
斷腸人在哪裡?
斷腸人在天涯。
斷腸人為何斷腸?
表面上是為那一曲清歌,實際上是為那已經斷裂的愛情。
如此以淺襯深、以淡顯濃的句子,大概也只有小山才寫得出來,正如吳世昌在《詞林新話》中所評論的那樣:「謂我但欲藉爾清歌,助我沉醉而已,求我沉醉以忘悲涼而已,爾莫因歌斷腸,使我更增悲涼也。蓋不欲因己之悲涼,引起歌者之斷腸也。仁人用心隨處可見,此小山得天獨厚處。」換言之,小山寧願自己傷心,也不要對方傷心。那曲清歌,如同那束光一樣,不知從何而來。但那唱歌的女子,是可以尋覓到的。
但是,她還有昔日的容顏嗎?「絳蠟等閒度日,吳蠶到了纏綿。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今年老去年。」蠟已盡,蠶化蝶,弦已斷,人呢?人在一年又一年地老去。
這才是真正的有情郎啊,那根荊棘刺向的是自己的胸膛。
沉醉雖然趕不走悲涼,真心卻可以感動上蒼。
古龍小說《天涯·明月·刀》中的主人公傅紅雪,本是為了仇恨而生,他那蒼白的手永遠握著一柄漆黑的刀。他帶給對手以死亡,卻不知自己的死亡何時來臨。
當傅紅雪即將揮出那致命的一刀時,他才發現自己仇恨的乃是一個無物之陣。
那一瞬間,他被虛無摧毀。
他還能站起來嗎?這個如同《白痴》中的梅什金公爵一樣飽受癲癇病折磨的畸人,還能找到生命的支點嗎?
為了那個住在寂寞的小屋中的寂寞的女人,傅紅雪站了起來,戰勝了那個最可怕的對手。
那一天終於來到了。
她提著籃衣服,走上小溪頭,她一定要洗完這籃衣服才能休息。她自己的衣襟上戴著串小小的茉莉花,這就是她惟一的奢侈享受。
溪水清澈,她低頭看著,忽然看見溪水中倒映著一個人。
一個孤獨的人,一柄孤獨的刀。
她的心開始跳,她抬頭就看見一張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