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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敗了。”
嬴政依舊垂著眉眼,對自己的勝利沒有絲毫表示,只是細緻地把黑子一粒粒放回缽中。
“再來。”
夏無且越發摸不透對方的心思了,只得微嘆一口氣,收起白子,再開一局。
這一局殺至半路,形勢漸漸膠著。夏無且不知不覺把大半心思都移在了棋盤上,以至於當嬴政開口時,竟一時沒了反應。
“孤的父王,曾質於趙。”
夏無且愣了神,啟唇幾次,卻不知該說什麼。
“公子子楚為昭王中子,不受寵。在趙國為質時,蔽席蛀軒,飢寒交迫,也是常事。若不是相父呂不韋相助,也許就會客死了。”
夏無且抿唇不語,按說王上說話不該不答,可讓他如何答?先王與文信侯呂不韋的往事,他自然是聽說過的:趙太后曾是呂相國家中的舞姬,嫁與莊襄王之前許已不是完璧。言下之意——嬴政恐不是先王血脈。然而夏無且入咸陽宮那年,文信侯被處死,秦王竊葬之,從那之後就頒佈了嚴令,不得私議文信侯之事。
不知道嬴政此時提起卻又是何意。夏無且捏緊了之間的棋子,心下不安。
“昭王十五年,孤方才四歲。是時秦與趙交戰,關係甚惡。趙王欲殺公子子楚,子楚亡歸秦。”嬴政緩緩扣下一子。“從那之後,孤便與母后住在她的母族中。”
這些事夏無且卻是不知。
“孩童時期的記憶,理應是模糊的吧?”嬴政突然問。
“……”
未等夏無且回答,嬴政又自顧自地說道:“可我卻記得十分清晰。母親帶著我這個累贅住在母家,頗受人非議。遭人議論多了,她就極力阻我出門,只許仲父來授我射御書數……”
“我的母親,不是個貞潔的女人。”
夏無且愣了一瞬,而甫一反應過來,便大驚失色,棋子從指間滑落在席上。
“即使已與我父王生下了我,他依舊試圖與仲父結好。仲父發覺她的意圖後便也少來了。”
夏無且瞪著面前風雲際變的棋局,僵硬地低著頭。背後的冷汗一點一點浸溼了衣裳。
王……怎麼會這樣說趙太后?怎麼會當著自己的臣子這樣說!
“怎麼?被嚇到了?”嬴政發出一聲極不沉穩的嗤笑。“十年前她與長信侯嫪毐的姦情人盡皆知,秦王室丟盡了臉面!我及冠親政後處死了嫪毐,她居然還有臉出走!當真是……沒把我這個當兒子的放在心上。”
嬴政將手中的黑子重重扣在案上,閉上雙眼平復心情。他的尾音還在室內迴盪,那聲音竭力掩飾著主人的憤怒、沮喪和不甘。
“王……”夏無且忍不住抬頭。
嬴政睜開眼,眸中又是一片平靜。窗外隱約有鳥鳴啁啾松濤陣陣。
當他再度開口時,音調中竟有些奇異的沙啞。
“那樣軟禁般的日子持續了三年。父王在秦國早忘了我們母子,母親只顧著向上攀,仲父的關心……也只是金帛奇珍而已。”
“孤僻、寡言、暮氣沉沉,越是如此,就越不受喜歡。明明是貴族子弟,卻好像活在墳墓裡。”
“可他打破了我墳墓的穹頂,漏進一束月光。”
漸行下墜的白光把窗外梨樹的影子投進內室,嬴政微偏過臉去,那斑駁的花影就烙上了他的側頰,給人一種溫柔繾綣的錯覺。
夏無且愣愣地看著嬴政,這個王者身上流露出一種脆弱的、懷念的氣息。夏無且甚至暫時忘卻了自己的提防和緊張,忘卻了自己和對方的身份,只曉得看著對方的側臉。
明明之前還生怕嬴政會說出什麼不該讓他知道的心事,現今卻又想往下聽了。
“呼……”嬴政把手一揮,苦笑道:“寫下了,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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